瞧她一副无所畏惧,凛然赴死的模样,陆修沂烧红的眼反渐渐冷却,他蓦地松了手,讪笑一声:“你想死,我偏不许。”
“为我生个孩子,我放你走。”
男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孟榆睁开眼:“你以为我会信你麽?”
“不信我,”她眸底尽是寒冰,看得陆修沂心中愈寒,似乎料到她的回答,他挑了挑眉,“以一命换一命,如何?你为我生个孩子,我可以放了知眠。”
孟榆一口回绝:“不可能。”
“我立刻杀了她。”
“你敢杀她,我绝不茍活。”
气氛愈发凝重,好似连帘外浽溦滴落在地的声响都遥遥透进,孟榆迎上他烧得通红的眸光,双唇翕动:“我说到做到。”
四目相对了半晌,终是陆修沂败下阵来:“和我回去,我可以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但知眠永不许回京,你更不能再和宁穗见面,一面都不行。”
说着,他好似怕极了她不愿,又哽咽着添了句:“这是我的底线,榆儿,别再逼我了,否则,我当真不知自己还会做出什麽样的事来。”
这声音又低又委屈。
孟榆压下眼睫,扭过头,轻轻地应了声:“好。”
***
墨汁一般的乌云沉沉地罩下来,不一会儿,云片就化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穹深处飘洒而下,落到山川丶河流丶屋檐以及将东营围城铁桶一般的栅栏上。
宁穗带着几十名亲兵拦在大门前。
雨水洇湿了她高高扎起的墨发,如鹰隼般的目光般仿佛要透进那面厚重的帘子:“榆儿,你别怕他,只要你说一句,当初他是强娶的你,如今亦是威逼于你,我宁穗纵是身死,亦绝不会让他带你走出这里一步。”
宁穗压着怒意的嗓音穿过雨幕砸进来,感觉到握着的手微微颤了下,陆修沂沉声啓唇:“榆儿,有件事我想你该知道,我能喊得了你过来,背後和宁简行可脱不了干系,若当真动起武来,且不说你是我的妻,宁穗不占理,便说强娶,谁能作证?你父亲?还是你祖母?抑或者知眠?”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如同一块玉石狠狠敲在孟榆心头。
宁简行这般做,自有他的理由,她怪不了他,况他能收留她这般长时间,让她得已在赵疡医身上学到了那麽多有用的东西,她已经很感激他了。
沉吟片刻,孟榆轻声道:“我不会跟她走,但她若要一直挡在此处,你也没有办法的,让我下去和她说几句,我劝她走。”
陆修沂一口拒绝:“不行,我不信你们,你且在这儿等着,我下去和她说。”
说完,陆修沂没给她回话的机会,当即掀帘跳下马车。
持剑拦在面前的宁穗满身雨水,气势汹汹,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
陆修沂迎上她的目光,满是厉色:“宁穗,你三番五次掳走我的妻,我还未同你计较,你还敢主动送上门,当真以为我陆修沂是软柿子麽?”
雨水顺着伞檐滑落,滴了撑伞的将士满脸,可感觉到凝重的气氛沉沉压下来,他连手都不敢擡,只能由得雨滴划过眼角。
“强娶他人的人是你,胁迫他人的是你,以势压人的更是你,我为何不敢上门?今日你若不放了榆儿,便休想走出东营的大门。”
宁穗拔剑相对,神色凛然。
雨势渐大,泼湿了陆修沂的衣角,他面上的冷意比雨温更低:“是麽?宁穗,看在宁简行和秦慕岁的份上,我给过你机会,如今是你要动干戈,便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歇,楮泽扬了扬手,隐在身後的弓弩手立刻现身,利箭在雨幕中泛着凌厉的白光。
宁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陆修沂,公然带兵闯进东营,你想谋逆麽?你以为此事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後,你能独善其身麽?”
“宁穗,说话行事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擅闯东营了?东西二营举行军营经得圣上亲笔批准,本官不过将军演执行到底罢了,只是刀剑无眼,误伤了谁,可就与本官无关了。”
陆修沂接过楮泽手里的剑,轻轻拔出,锋利的剑刃折射出凛凛寒光,倒映出对面人含着怒意的脸。
宁穗素来是见了棺材都不落泪的性子,听到这话,她险些气笑了:“榆儿心思玲珑,难怪都栽在了你手里,原来连我哥哥都被你利用了。”
陆修沂丝毫不客气:“多谢夸奖,只是利用倒称不上,应该说是互利共赢才对。”
宁穗的脸愈发黑了。
“少废话,看剑!”
宁穗持剑就要冲过去。
她哥哥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亦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愈发恼怒。
在他们面前,她们甚至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可凭什麽?凭什麽她们的命运要被他们主宰?就因为站在朝堂上的人是他们?
她不服。
“宁穗,住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後传来,秦慕岁侧身下马,顾不得随从打来的伞,便猛地冲进了军营,劈手夺过宁穗的剑,怒斥:“她是陆修沂的妻,他带她回去理所应当,你拦着有用麽?纵然告到圣上那儿,你亦不占一分理。”
眼看秦慕岁不仅出现在她跟前,还劈手就夺了她的剑,宁穗的怒意愈盛。
雨水顺着她的鬓边滑到了心口,寒意渗进心脏,宁穗冷冷地朝他伸出手:“把剑还我,我现在不想看见你,给我滚开。”
她的话犹似一把利剑,狠插在秦慕岁心头,但他仍分毫不让,甚至侧身把剑扔到了远处。
宁穗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欲将剑捡回来。
瓢泼大雨溅起地上的泥巴,粘住了衣角,素来极爱干净的秦世子却视而不见,忙冲上去拉住宁穗,厉声道:“宁穗,你还要任性到什麽时候?”
话音融于骤雨里,宁穗刹那止住脚,猛地回头:“在你们眼里,我们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皆是任性,你们呢?用尽一切手段,不论手段干净还是肮脏,只消达到目的,便都无所谓。陆修沂如此,你亦然。”
她最後三个字仿佛轰雷掣电,将秦慕岁砸了个粉碎,他呆怔在原地,看着她挣脱自己的手,一步步远去,面上淌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帘外的声嘶力竭和雨水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在一起,孟榆终于忍不住掀帘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