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岁忽然擡头。
下属闻声,才从自我想象中回过神来,却猝然瞧见自家主子黑沉的脸,明明外头艳阳高照,他却觉得周遭似寒冬突降,如雪花覆身,登时唬了他一跳,忙不叠就退了出去。
可才退到中途,身後就传来一声冷喝:“站住,备马。”
东营。
帘外突然刮进一阵风,正用着晚饭的宁穗忽觉一阵冷意,欲起身拿件薄薄的披风,便有将士面色匆匆地进来回:“禀宁副将,秦世子来了,指名道姓要见您。”
宁穗霎时变了脸,立即脱口:“不见,就说我不在。”
“来不及了,他策马硬是要闯进来。”
宁穗惊站而起,一下急了:“守门的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连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官都拦不住。”
回禀的将士一脸问号:“……”
秦慕岁弱不禁风?
想起那在马上英姿飒爽的人,他怎麽都不觉得弱不禁风这个词能和他联系上。
孟榆朝那将士挥挥手,示意他先行退下,将士见状,忙退出去,她方疑惑道:“不过是秦慕岁罢了,先时亦没见你有这般怕他,如今却是怎麽了?”
宁穗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忽见孟榆走到跟前,一时惊慌不已,忙将她推到曲屏後:“你是不知道,这家夥缠人得紧,若换了从前,我早就一扫帚把他打出去了,偏我先前欠了他个大大的人情,谁知便是因此,一个不防反被他下了套,如今我若见了他,不仅不能赶他,还得好酒好茶地奉上,你说气不气人?”
孟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你着急忙慌地把我往曲屏後推又是怎麽回事?”
宁穗敲了下她的脑门,解释:“你傻啊!秦慕岁和陆修沂沆瀣一气,都是一个窝里的狗东西,若让他瞧见了你,他铁定要告密。”
倏尔听到“陆修沂”三个字,孟榆瞬间凛神,立刻往里藏了藏。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帘外遥遥传来,仿佛带着滔天怒意。
宁穗闻声,只觉脑袋隐隐作痛。
秦慕岁侧身下马,冷着脸地掀帘进去,却见满帐子只剩了宁穗一人,正坐在炕桌前悠悠地吃着饭。
“呦!哪阵风把秦世子吹来了?”宁穗擡头,朝她对面摆摆手,“快请坐请坐,正好赶上吃饭了,今儿我正好泡了您爱喝的雪峰茶。”
听到她对他用了敬语,秦慕岁皱了皱眉:“你别阴阳怪气儿的,他人呢?”
宁穗环顾周遭,满脸惑色:“谁?”
见她还在装傻充愣,秦慕岁眯了眯眼,盯着她对面的那副碗筷:“和你吃饭的人。”
宁穗顺着他的视线瞧了瞧,恍然:“那是给你准备的。”
“穗儿倒厉害,提前预知我会来。”见她说谎连眼都不眨一下,秦慕岁的脸愈发黑了,他上前用指尖沾了下碗底,凌厉的视线黑黢黢地剜过来。
他竖起食指立在她眼前,那指骨分明的指尖上赫然沾着一粒白米,“你就给我准备了一粒米?”
天色渐暗,有将士蹑手蹑脚地进来点灯。
雪白的米粒泛黄的灯火下显得异常诡谲,宁穗尴尬地扯了扯唇:“你知道的,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洗碗没洗得那般仔细,偶尔留下几粒米也是有的。”
秦慕岁险些要被她这蹩脚的理由给气笑了。
他扔掉米粒,低头抽出袖口的手帕,正欲擦手,却陡然瞧见曲屏後露出的一双脚。
黑靴包裹的一双脚又小又细,隐约能想象出其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小矮子。
秦慕岁生生忍住了要冲过去揪他出来的冲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宁穗一眼,长吁一口气,丢下一句:“你的眼光好歹提高些,还有,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别什麽人都往你帐子里带。”
说完,亦不管被他此言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宁穗,转头就掀帘离开了。
“他,他有病吧他,我哪儿招他惹他了?总闲得慌,没事儿就往我跟前凑。”宁穗指着帘外,朝刚出来的孟榆气急败坏地道。
孟榆看着暴跳如雷的宁穗,顿时就红了眼眶,她上前一把抱住宁穗,哽咽道:“对不起,若非为了我,你断断不会欠了秦慕岁什麽,亦不会被他下套。”
宁穗为何会欠秦慕岁人情,她大抵猜到了。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她借兵给她公然擅闯睿王府,无疑是在挑战天子权威,可事後却能安然无恙,甚至连一顿象征性的板子都没有,这其中除了有陆修沂和宁简行为她求情外,必然少不了皇帝近臣,也就是秦慕岁的助力。
宁穗最看不得她红了眼眶,忙轻抚她的背,温声道:“你别多想,哪里是为了你?原是我自己的事儿,与你无关。”
宁穗嘴犟,孟榆不想和她掰扯,便收起涌到眼眶的泪,笑道:“我先前在鹤九云乡和葛伯学了几道菜,要不做给你尝尝?”
一听到有好吃的,宁穗眼睛都亮了,连遮在头上的阴云亦在刹那消散,她立刻松开孟榆:“那我可等着了。”
因晚饭时辰已过,厨房里剩的食材不多,只有三块豆腐丶两只鹌鹑以及一些蘑菇,孟榆便就着这些食材做了个杏仁豆腐丶炸鹌鹑和蘑菇鸡蛋汤。
“若得闲儿,我定要去一趟鹤九云乡。”宁穗摸着圆滚的肚子,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心满意足地道。
孟榆边收盘子,边道:“为何?”
宁穗撑着下巴,舔了下唇,回味着刚刚的好味道,笑眯眯地回:“徒弟的手艺都这般好,可想而知师傅的手艺有多精湛了。”
收好盘子,孟榆笑了笑,起身道:“好啊!有机会我和你一起去。”
宁穗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