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用石头砸叶澈的孩子,现在成了王掌柜酒馆里的小伙计。
孩子学得很快,学会了对客人露出谄媚的笑,学会了往劣酒里兑水,更学会了把客人的打赏偷偷藏进自己的口袋。
有一次偷钱被抓,王掌柜当众鞭打他。
孩子哭喊求饶,围观的人群中虽有人面露不忍,终究没人敢站出来说半句话。
最让叶澈感到刺骨寒意的,是那个最先与他搭话的老者。
一天深夜,老者偷偷摸到了石塔下。叶澈本以为他是来忏悔的,未曾想听到的却是一连串低声的咒骂。
“死在里面才好。。。。。。要不是你多事,这镇子还是老样子,我至少能安稳等死。现在好了,王掌柜那帮人眼睛毒得很,我这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原来老者当初接近他,从未想过什么希望,只是想在新秩序里谋一份私利。
一旦现叶澈无法带来好处,他便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更有权势的王掌柜。
“人心。。。。。。”
叶澈靠在冰冷的塔墙上,缓缓闭上双眼。
他想起了流风峡的魔人。
魔人的恶赤裸张扬,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只想拔剑宣泄愤怒。
而善水镇的恶不同,它悄无声息,披着合理的外衣,甚至充满了自我辩护的理由。
这种恶,让人感到的只有深深的疲惫。
又一个月过去。
镇子表面愈繁荣,底层的不公却已渗透进泥土。
王掌柜巧立名目,开始征收街道维护费、安全保卫费,拒绝缴纳的人家,水井里会被人扔进死老鼠,屋顶半夜会被石头砸穿,田里的庄稼更是莫名被踩踏得一片狼藉。
有人试图反抗,组织了几户人家想去石塔找叶澈,他们还记得当初叶澈惩治恶霸时的雷霆手段。
但这支队伍走到半路就散了。
内部的分歧瓦解了他们。
有人觉得叶澈自身难保,有人透露王掌柜许诺只要不闹事就给优惠,更有人觉得王掌柜管得也不错,至少现在的镇子看起来体面多了。
那微弱的反抗火苗,还未燃起,便熄灭在了算计与妥协之中。
他忽然想起老木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澈儿,这世上最难打的仗,不是和看得见的敌人打,是和人心里的鬼打,那鬼没有形状,却无处不在,他不咬你的喉咙,却啃你的骨头。”
当时他还小,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他懂了。
夜色再次降临。王掌柜的酒馆里灯红酒绿,外地请来的歌女娇笑连连,与划拳声混成一片。
与此同时,镇西一间破屋里,病重的老人因为付不起诊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儿子蹲在门外,双手抱头,没有眼泪,只剩下看着地面的麻木。
叶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这种无力感与面对魔人时的绝望截然不同。
那时是因为力量悬殊,此刻却是因为无从下手,明明有能力改变局面,却不知该从何改起,甚至开始怀疑改变是否还有意义。
倘若人心本就如此,赶走了一个王掌柜,日后自然会有李掌柜、张掌柜取而代之。
镇民们只会重复同样的选择,温饱之后便是内斗,富足随之带来剥削,拥有之后便开始恐惧失去。
那么,拯救何在?
坚守何在?
胸口流风峡留下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时的痛尖锐炽热,满含愤怒不甘。
现在的痛却迟钝缓慢,像一块坚冰在心底消融,寒意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血肉。
第八重,远未结束。
塔下灯火渐熄,镇子归于寂静。但叶澈能清楚感受到,在那些黑暗的窗户背后,无数细碎的恶念正在滋生。
丈夫盘算着吞掉邻居的救济粮,妻子嫉妒着隔壁新买的头巾,孩子谋划着明天如何抢走弱小同伴手里的糖块。
这些恶看似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但它们真实地存在着,如同无数在腐烂果实里蠕动的蛆虫,终究会将果核彻底蛀空。
叶澈闭上眼,不再去看。
但他必须继续忍受。
正如镇守所言,这才是第八重真正的开始,他要看清这一切,承受这一切,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泥潭中,试图找出一个仍然值得拔剑的理由。
如果,那个理由还存在的话。
夜风呜咽,石塔孤寂地矗立在镇子中央,宛如一座墓碑,祭奠着某种尚未完全死去的信念。
而塔顶的那个人,依旧在等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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