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昉又瘦了一圈,被这么一冲,差点趔趄两步。
听见代熄因吸鼻子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
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还是伸手轻轻把人抱住了:“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抱了好一会儿,代熄因像是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陈昉身体的温度,三两下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就把人包住起来,一条拉链直接拉到了下巴。
他的眼睛和鼻子红红的,陈昉忍不住拍拍他的背:“赶紧上车吧,这外面也冻。”
车里暖气一开,两个人都暖和不少。
发动机启动,窗外接连不断变化的风景代表车辆正在高速移动。
但直到车开进陈昉家楼下,代熄因都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一张嘴封锁得紧紧的。
陈昉又怎会注意不到他的小情绪,原因也猜到了三分。
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回弹轻响,他干咳一声:“走吧?上去坐会儿,喝口热茶?”
这句话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
代熄因蓦然转头看他,双眼更红了一些,如同蒙上了一层赤色的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待不了多久就能出来?”
到底是躲不过。
陈昉动了动唇:“不……”
“为什么不告诉我?”代熄因再也绷不住,声音拔高却有些沙哑,“你知道这两个月我都是怎么过的吗?我以为你真的要坐牢至少三年!我必须像个电风扇一样,不断地转,局里所有需要加班、需要外勤的活我全揽了,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满脑子都是那天你转身离开的场景!”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我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打听消息,翻烂了法律条文,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才能帮你减刑!我费尽心思,不过是想能多见你几面!结果呢?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里,我现在觉得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没想到代熄因会这么激动,陈昉也愣了一下,才解释道:“这件事,除了雷昱,没有任何人知晓,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代熄因凉凉地笑了笑,眼里并没有笑意,“原来我也是被分在了你不相信的人里?”
“你怎么会这么想?”微微蹙眉,陈昉迟疑着说,“只是……因为我摸不清拘留所内有没有团伙人员的眼线,所以没有办法告诉你。”
“那你们决定计划之后,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轻不重的一声反问,让他一时语塞。
深深吐出一口气,代熄因点了点头,自问自答:“噢,我明白了,你是觉得我一定会阻止你,对不对?”
抿了抿干涩的唇,陈昉松开嗓子眼:“计划设定之初还不够完善,说了也许没人会同意的。”
“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握拳收紧,代熄因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永远支持你,不管发生什么。”
陈昉的脸色白了白,却没有否认。
车里该是暖洋洋的,可四肢却僵劲得不能动弹,代熄因瞧着他好一会儿,兀自嘲地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不过是个刚入社会不久的毛头小子,永远沉不住气,只会感情用事,说出来的话从来就是不可信的玩笑,和放屁也没有区别?”
“我没有……”陈昉的声音弱了下去,因为代熄因的好些句质问,都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曾有的顾虑。
他不愿意深想,又被摆在面前。
“就像你把我对你的喜欢,也当作了一个不懂事的天真念头。”积累这么久的酸楚喷涌而出,代熄因一股脑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你仍然觉得,我是那个大学生后辈,是那个可怜的受害者,你对于我所有的关照,也仅仅是出于你对群众的责任,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平等地,把我作为一个已经完全懂事的成年人看待,对不对?”
陈昉是想要否认的。
虽然他一直以“警察的责任”来命名他对于代熄因的关心。
但他非常清楚,如果这只是责任,在他知道代熄因出事的时候,就不应该会产生极度害怕失去对方的情绪,不应该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而应该以一种客观的态度听从指挥。
如果这只是责任,在知道代熄因喜欢他的时候,心头就不会有隐秘的悸动,不会有不愿彻底划清界限的犹豫,不会强行心平气和想要和对方好好谈一谈,更不会愿意继续将对方当成朋友相处。
但凡面对的是别人,他一定会直白地拒绝,把这个烫手山芋般离扔得越远越好。
意识到这些之后,陈昉却迷茫了。
倘若他对于代熄因的不只有责任,那还有什么呢?
是感同身受他痛苦的心疼?是在家等待他回来的惦念?是不需要思考便为他挺身而出的本能?还是那种……他不敢深究也尚未准备好的情感?
他的沉默在代熄因的眼里却成了默认。
深棕色眼中的激动和愤慨,漶漶减弱。
弱化成一种失意。
他无力地垂下肩膀,转过头去,将视线投向窗外模糊的街景,不愿被对方看见那种狼狈。
“你回去吧,我就不上去了,省得碍眼。”
他成了一潭平静的死水,陈昉觉得心脏就那样被一张白纸划过。
分明是软的,速度快些却能划出血迹,疼得慌。
“不是的!”他不假思索抓住了代熄因的手腕,“在你一次又一次坚定地站在我身边,陪着我共同面对一切,义无反顾地相信我的时候,我就不仅仅把你当作一个普通的后辈去看待了。”
代熄因猝然抬眼看他,瞳孔中的生机因着这一句话复苏。
那眼神太过炽热,烫得陈昉松开手,他微微偏过头,继续艰难地剖白:“你在我眼里,是一位能够完全信赖,并肩而行的战友,所以……我不愿意失去你。”
怔了怔,代熄因眼中一闪而过无数的情绪,好像转个不停的万花筒,直到零件生锈,器械损坏,终于释怀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