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他能够看清画面了。
不远处一片狼藉。
树木泥土混杂在残骸上,车辆早就看不出原貌。
车轮脱轨,车头掀翻,内部的零件暴露在空气里,焦黑破碎,四分五裂。
超出他迄今见过的惨状。
脑子转起来后,代熄因的第一反应是找陈昉。
然后就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他的怀里。
没有温度,故而没有察觉。
代熄因想要呼唤一声。
然而喉头腥甜,呼吸都仿佛被刃割过一般疼。
又动了动僵硬的手,一伸,就摸到一片粘腻。
他低头一看——
陈昉面如白纸,一动不动,大腿被一根尖锐的树枝贯穿,周围的衣物已被浸透作赤黑,血液却仍止不住从大腿动脉外泄,在身下的泥土和草叶上洇开大片暗红!
代熄因眼皮狂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纯粹的惊惧压盖过所有的伤痛,让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咬得牙齿嘎吱作响,支起上半身。
他先用皮带扎住了陈昉大腿动脉破裂处上端,勒到足以防止血液继续流动,随后哆嗦着脱下破烂的上衣,把伤口连同那截枝桠一圈圈包裹住。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汽油泄漏滴落的声音,以及内部短路的噼啪声。
焦臭味更加浓郁,还隐隐有黑烟从引擎盖缝隙冒出。
要爆炸了!
起念的一瞬间,肾上腺素让代熄因的身体又爆发出一股力量。
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伤痕,明明站都站不稳,还是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腿部肌肉剧烈颤抖。
本该跪倒,却死撑着抱起了陈昉。
在这场车祸中,他其实没受到过大的皮外伤,身上的疼痛多来源于撞击力造成的内伤与过往的旧伤复发。
心跳加剧,眼眶发热,他很清楚的。
是面前人把后背当做他的护盾,完完全全护住了他。
大大小小的创口不断地汨出血液,一步,两步,他双腿抖得堪比筛子,却不知疲倦地环着陈昉走。
一直走……
不停地走……
他本是想跑的。
奈何跑不动。
双腿仿若刚刚学会行路一般,踩着刀片,拼命地发抖,艰难地前进。
怀里的人越来越沉,好不容易,在挪出几十米后,他找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安全的区域。
身体也到达极限了。
双腿一软,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堪比纸片,就那么跪倒下去。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耳朵里传来小腿撞击石头的脆裂声,他也要用尽全部力气将自己垫在陈昉下方。
眼前出现大把黑色的星星,他无暇顾及痛楚,发着抖摸索身上的通信设备——万幸,摩托罗拉夹在他们两人之间,只是屏幕碎裂。
他驱动不听使唤的指头。
打开手机。
按下120。
嘟……嘟……
等待接通的几秒内,代熄因的脑中开始出现耳鸣了。
他抱着陈昉,躺在地上,陈昉蜷缩在他的怀里,早已沉沉昏迷过去。
他的手指发抖地触碰陈昉的脉搏。
要感受到极其微渺的跳动,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这是凋年苦月中唯一的花魂。
紧接着,他感觉不出来了。
陈昉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整个人比白纸还要惨薄。
体温像沙漏里的沙子,在分秒之间迅速溜走,那从来都是热乎的,十足气血的身体逐渐冰冷,冷得超过了山中的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