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和侍女为难的低语声。紧接着,红姒温婉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疲惫的声音响起:“二嫂在吗?红姒有件烦心事,想请教二嫂,烦请通禀一声。”
碧城眼神询问地看向莫锦瑟。莫锦瑟微微颔。
门帘掀起,红姒挺着硕大的孕肚,抱着厚厚的几本账册,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红晕,额角微微见汗,眼神里含着希冀又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莫锦瑟放下茶盏,主动迎了上去,声音温和带着关切:“三弟妹这是做什么?月份这么大了,有什么事让人传个话便是,怎劳你亲自过来?”她眼神示意碧城,“还不快扶三少奶奶坐下!”
碧城和红姒的侍女连忙上前,一个接账本,一个小心地搀扶着红姒坐下。红姒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稍稍平复,脸上挤出歉意的笑容:“叨扰二嫂清静了。实在是……有些事,绕不过去,非厚着脸皮来求二嫂指点不可。”
莫锦瑟在她对面的软凳上坐下,眸光沉静如水,已隐隐猜到几分:“弟妹但说无妨,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红姒便也不再客套,将管家和自己掌家这月余来的难处、特别是账目上如何被温淑华挑刺、责骂的憋屈和困窘娓娓道来。没有刻意诉苦,但那份无奈和压力却在语气间流淌:“……那账册,母妃看着处处都是错漏,可我和管家……实在是不通其中关窍,怎么做都是错。今日又……又被摔了一本出来……”她眼圈微红,带着对腹中孩子担忧的后怕,“实在……实在没办法了。王爷也曾提过,二嫂当年在将军府执掌中馈的本事……红姒斗胆,想请二嫂……帮红姒看看这些账册?指点指点迷津?否则……红姒真是寸步难行,怕误了王府大事。”
她那句“怕误了王府大事”,情真意切,分量颇重。目光殷切地看着莫锦瑟,仿佛她是黑暗中的唯一光亮。
莫锦瑟静静听完,目光扫过碧城手中捧着的那叠厚重的账本,又落在红姒疲惫而期盼的脸上。她轻轻叹了口气:“弟妹辛苦了。为府中之事如此奔忙,还要顾着腹中麟儿……着实不易。”她停顿了一下,缓缓道,“说来惭愧。锦瑟在将军府时,打理账目,靠的是六妹一双慧眼帮我诵读。我双目有疾,无法视物……”
红姒眼中的光瞬间暗了暗。
莫锦瑟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若弟妹不嫌弃,愿意念给锦瑟听……锦瑟或可从旁细听,凭昔日些许浅薄经验,看看能否觉察到些不合情理之处,说与弟妹参考?如何?”
峰回路转!红姒黯淡下去的眼神陡然重新燃起希望,甚至带上了惊喜的光芒!只要能找到账目错漏的根源,让她做什么都行!“太好了!红姒怎会嫌弃!二嫂愿劳心指点,红姒感激不尽!”她忙不迭地应下,又对侍女吩咐,“快!把账册拿给二嫂!”
莫锦瑟微微一笑:“那便请弟妹辛苦些,从第一本今日被母妃指出的那份锦州粮租账目开始念吧。”她微微侧耳,一副准备仔细聆听的专注模样。
午后的疏影阁,阳光静谧流淌。红姒清润的嗓音带着一丝谨慎,认真诵读着账册上的条目、数字、说明。莫锦瑟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眼帘微垂,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搭在温热的茶杯壁上,仿佛只是沉浸在这声音里,用听觉检视着其中的纹理。
每当红姒念到一个节点,莫锦瑟时而眉峰微蹙,时而若有所思,待红姒念完一段,她便适时开口,声音清晰而温和:
“弟妹停一下。方才那笔粮租入库前押运路费的预估,‘二百五十两’?似乎偏高了些。去年锦州水灾修复,新整饬过的那条运粮官道已可通行大车,损耗降低许多。押运人手若照旧例安排……你再看看往年同类运距的开销参考?是否在二百两左右浮动?”
“这一项——修缮西跨院耳房所用砖料采购,‘三等青砖六千块,支银一百二十两。’这数倒是没问题,但后面这项‘细砂一百车,支银六十两’,比例有异。按常例,这等小工程砖砂耗费比例,砂石至多不过砖料银钱的三分之一才合情理……需让管事再细细核验用料清单,莫不是将其他处的砂石开支挪填在此处了?”
“还有,厨房上月采买项下……‘活鸭五十只,支银三十五两?’这鸭价……长安冬日鸭肉确实紧俏些,但即便涨到七百文一只,五十只也不过三十五两?账上却无单价?为何不注明?如此记录,日后若遇审计盘查,恐留有漏洞,难以解释清楚……”
莫锦瑟的指点,并非疾言厉色地指出“错处”,更像一位技艺精湛的老师傅,循循善诱地指出条目的疑点、逻辑的缺环、记载的疏漏,甚至是更合理、更精细的账目处理方式。她语平稳,依据的或是府中旧例,或是市场常情,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每一条“提醒”,都如同庖丁解牛,精准地切入红姒和管家之前未曾留意或根本看不透的关键缝隙。
红姒初始还有些紧张,越听眼睛越亮!她快地用朱笔在账册旁仔细记录着莫锦瑟的每一句指点,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账目不是死板的数字堆砌,里面藏着这么多“门道”!二嫂的点拨,不仅解开了她被婆母责骂的困局,更仿佛为她推开了另一扇认识世事人情、理解管理之道的窗户!钦佩与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也让她忽略了二嫂那非凡敏锐的洞察力,在常人眼中,是如何乎想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时间在笔墨与清雅的声音中悄然流逝,夕阳西斜,将窗外的庭院染上一层柔和的金红色。
就在红姒捧着标注满朱红色笔记和备注的账册,几乎忘了时辰之时,帘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宋麟一身绯色侍郎官袍未除,身形挺拔地走了进来。他眉宇间带着一丝刑部案牍磨人的倦意,却在踏入内室、看到妻子安然坐于暖阁之中时,眼底瞬间拂过一抹深沉的暖流和安心。
红姒慌忙起身行礼:“二哥。”
宋麟摆摆手,目光快扫过红姒手中的账册和旁边摊开的厚厚本子,最后定格在莫锦瑟恬静温婉的侧脸上,声音自然放柔了几分:“无妨。弟妹也在?你身子重,不必拘礼。”他没有问在做什么,只随意看向莫锦瑟。
他心中了然——红姒这丫头是病急乱投医,请到锦瑟这尊真佛了。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那份在刑部沉淀的冷肃倦意悄然散去几分。
“看你们正忙着?”宋麟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他走到莫锦瑟身边的主位坐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微微透着凉意的手,掌心包裹传递着温热的暖流,“莫要太劳神。弟妹身子重,更是要多顾惜些。”这话是看着红姒说的,语气温和,是兄长对弟媳应有的关切。
红姒如蒙大赦,捧着那本如同被点石成金的账册,如同抱着最大的收获和底气。她连忙道:“二哥说的是。今日真是多亏了二嫂指点迷津,几句话便解开了红姒许多日日夜夜都想不透的难题!受益匪浅!眼看天色渐晚,红姒不敢再多叨扰二哥二嫂休息。”她站起身,动作因孕肚而略显笨拙,脸上带着真挚的感激,“二嫂,今日多谢您!红姒明日再来请教?”
莫锦瑟轻轻颔,回握了一下宋麟温热的手掌,声音柔和:“弟妹客气了。同在一府,互相帮衬是应当的。你仔细身子要紧,账目之事,慢慢来便是。让人好生送三少奶奶回去,脚下千万稳当着。”后一句是对着红姒的贴身侍女吩咐的。
侍女恭敬应下,连忙上前小心搀扶。红姒再次道谢,才在侍女的细心护持下,挺着沉重的肚子,步履略缓却带着几分终于寻到方向的笃定,走出了疏影阁温暖的烛光范围。
门帘落下,室内只剩下宋麟与莫锦瑟两人。
碧城极有眼色,悄然无声地带着几个侍奉的婢女退了出去,只在外间轻声吩咐备水伺候世子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