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离开的念头,如同在虞颜心中扎根的冰棱,寒冷、尖锐,却也带来了某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她知道,这一走,便是永诀。
在彻底消失于他的世界之前,她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想要再看他一眼。不是隔着冰冷的墙壁,不是透过模糊的窗纸,而是真真切切地,再看一眼那个照亮了她短暂灰暗人生的少年。
这个疯狂的念头,需要有人帮助。她唯一能信任、也唯一可能帮助她的,只有青黛。
当青黛再次趁着夜色偷偷送来一点干净的饮水和食物时,虞颜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枯寂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青黛……帮我……最后一次。求求你……”
她将一张匆忙间用炭条写在碎布上的、字迹歪斜扭曲的纸条塞进青黛手里,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子时,凝翠馆外,盼一见。”
青黛看着虞颜那副形销骨立、却眼神灼人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摇头:“姑娘!不行!绝对不行!您的身子……少爷那边看守得又严,万一被夫人现……”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虞颜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灰烬,留下泥泞的痕迹,“我……我要走了……临走前,只想……再见他一面……青黛,我求你……”
她那破碎的、带着血气的哀求,最终动摇了青黛。青黛咬着唇,看着虞颜那双仿佛即将燃尽最后生命之火的眼睛,终究是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张浸透着绝望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传递消息的过程,充满了风险与侥幸。青黛几乎是用上了所有的机敏和勇气,才避开了层层耳目,将纸条塞到了墨渊手中。
是夜,天公似乎也生出了一丝怜悯。连日阴沉的天空竟然云开雾散,露出一轮清冷皎洁的明月。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凝翠馆外那片荒芜的庭院照得一片清亮,却也更加清晰地映照出这里的破败与凄凉。枯草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如同鬼魅的手臂,嶙峋的假山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
虞颜挣扎着从那张冰冷的床上爬起来。她挪到那口青黛偷偷为她留下的、结了层薄冰的水缸旁,用破碗舀出一点冰冷刺骨的水,细细地、颤抖地清洗着脸庞和双手。水寒如刀,激得她浑身一颤,咳嗽几乎又要抑制不住。
她翻找出那身最好、也是唯一一套像样点的樱草色襦裙,这还是去年萧夫人赏的料子所做,如今穿在她形销骨立的身上,空荡荡得厉害,如同挂在衣架上。
她用沾了水的梳子,一点点梳理着干枯打结的长,勉强挽成一个最简单的髻。没有胭脂水粉,她便用力掐着自己的脸颊和嘴唇,试图逼出一点血色,掩盖那骇人的苍白。
她对着水缸里模糊的、晃动的倒影,努力练习着微笑,一个看起来轻松、自然,甚至带着点向往的笑容。
她要将自己最“好”的样子,留给他。绝不能让他看出半分端倪。
子时将至。
虞颜裹紧了那件破旧的夹袄,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到了凝翠馆那扇破败的木门后。
她靠在门板上,冰冷的木头硌着她的脊骨,她需要集中全部的精神,才能抵抗住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咳嗽的欲望。
院墙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熟悉到让她心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带着急促和虚浮,停在了门外。
“颜颜……颜颜!你在里面吗?”是萧御的声音!压抑着的,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和喘息,显然他是一路疾行,甚至可能是偷偷跑出来的。
虞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没有让那声带着哭腔的回应冲口而出。她颤抖着手,费力地拔开那几乎锈死的门闩,将木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月光,瞬间倾泻而入,照亮了门内门外两个世界的人。
萧御就站在门外,穿着一身墨色的锦缎长袍,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显然是仓促而来。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苍白的面容,他比上次隔窗相见时更瘦了些,眼下的青黑愈明显,但那双眸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迸出了难以形容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与心痛。
“颜颜!”他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
而虞颜,就站在那门缝的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樱草色的衣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弱,她刻意梳理过的头,勉强维持着整齐,脸上那强逼出来的淡淡红晕,在月光下看起来竟有几分诡异的“健康”。
她对着他,努力扬起了一个她练习了许久的、带着些许羞涩和依赖的笑容,仿佛还是那个不谙世事、需要他庇护的小女孩。
“阿御……”她轻声唤道,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刻意的“活力”,“你来了。”
萧御看着她,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连,那狂喜之下,却迅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她的样子……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反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红润的脸色,这“轻快”的语调,与这破败的环境,与她之前病重的消息,形成了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对比。
“颜颜,你……”他眉头微蹙,想问她身体如何,想问她为何深夜约见,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