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馆,名副其实地“凝”聚着萧府最深重的寒意与“翠”之不存的死寂。
它坐落在萧府后园最西北的角落,紧挨着高大的府墙,几乎被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院墙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如同垂死老人手臂上狰狞的血管。
院中荒草没膝,在凛冽的寒风中出簌簌的哀鸣,几株歪斜的老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像是向灰暗天空乞求怜悯的鬼爪。
馆舍本身是一排低矮的、久未修葺的屋宇,窗纸破烂不堪,在风中哗啦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架。
这里,比听竹苑更冷,更暗,更绝望。
虞颜被安置在馆舍中最靠里的一间屋子。屋内四壁空空,只有一张坚硬的木板床,铺着薄薄的、散着霉味的草褥和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被。
角落里有一个缺了口的陶制炭盆,里面零星放着几块最劣质的、烟大于热的石炭,燃烧时出呛人的气味,提供的暖意微乎其微,根本无法驱散这浸入骨髓的阴冷潮湿。
她被单独囚禁在这里已经数日。每日,有一个蒙着厚厚面巾、眼神惊恐如同见鬼的老仆妇,会将粗粝的饭食和那碗依旧准时送达的、深褐色“安神补气汤”,放在院门口一只破旧的木桶里,然后敲一下挂在门口的破锣,便像躲避瘟疫般飞快逃离,绝不多停留一瞬。
没有人与她说话,没有人敢靠近她,她仿佛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弃。
病痛,在这极致的寒冷与孤寂中,疯狂地滋长。
她的咳嗽愈频繁剧烈,每一次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胸口闷痛得如同压着巨石。低烧持续不退,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连从冰冷的床铺上坐起来,都成了一件需要耗尽全身气力的事情。
咯血的次数也增多了,那方素白的手帕上,刺目的猩红印记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像一朵加绽放的、象征着死亡的妖花。
她常常蜷缩在冰冷的床上,裹紧那条散着霉味的旧被,望着从破旧窗纸缝隙里透进来的、惨淡的天光,由明转暗,再由暗沉入彻底的漆黑。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病痛和……对他蚀骨的思念。
她知道他定然心急如焚,知道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可她更怕,怕他得知自己真实的病情,怕他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怕他……被自己这所谓的“肺痨”过了病气。那是她宁愿立刻死去,也绝不愿看到的情景。
与此同时,萧御的院落里,亦是另一番煎熬。
他被萧夫人以“静养”为名,实则近乎软禁地看管起来。院门外增加了守卫的婆子和小厮,墨渊也被严令禁止为他传递任何与虞颜相关的消息。
他尝试过绝食,尝试过怒吼,甚至拖着病体想要硬闯,却都被更强硬地拦了回来。母亲涕泪交加的哭求,父亲冷厉的呵斥,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
但他从未放弃打听她的消息。几经周折,花费重金,他终于从一个贪财的、负责外围洒扫的仆役口中,得知了她被迁往了后园最偏僻、最破败的凝翠馆,并且被诊断为“肺痨”,严禁任何人靠近。
“肺痨”二字,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通体冰凉。他当然不信那“克夫”的无稽之谈,可“肺痨”……那是会过人的恶疾!颜颜怎么会……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几乎将他吞噬。他不敢想象,他那娇弱的需要人呵护的颜颜,是如何独自一人,在那如同冰窟墓穴般的凝翠馆里,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和这可怕的孤寂!
他必须见到她!哪怕只是听一听她的声音,确认她还安好!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在他心中燃烧。他不再试图硬闯,而是开始隐忍,假装顺从父母的安排,按时吃药,安静休养,降低他们的戒心。
终于,在一个北风呼啸、星月无光的深夜,他估摸着看守的婆子们已经因倦怠而放松警惕,强行压住喉咙里的痒意,裹紧了墨渊偷偷为他准备的厚实斗篷,避开巡夜人的路线,凭借着记忆中府邸的格局,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寒冷的夜色中,朝着后园最深处那个被恐惧和遗忘笼罩的角落摸去。
寒风如同刀子,刮在他单薄的身上,让他不住地抖,咳嗽几乎要压制不住。但他咬紧牙关,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见到她!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浑身冰冷地抵达那堵标志着萧府边界、也隔绝了他与虞颜的高大府墙时,当他看到墙内那一片死寂荒凉、只有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光晕从破败馆舍的窗纸后透出时,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就是这里了。他的颜颜,就在这堵墙后面,在那片绝望的黑暗里。
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腑。他抬起头,望着那扇映着微弱灯光的窗户,窗户纸上,模糊地映出一个蜷缩着的、极其瘦弱单薄的身影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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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是他的颜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