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血之后的夜晚,虞颜几乎未曾合眼。
那方沾染了猩红的手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头,留下无法磨灭的恐惧与绝望。后半夜,低烧转为高热,她浑身滚烫,意识在昏沉与短暂的清明间反复浮沉。
咳嗽并未停歇,反而变本加厉,每一次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刺她的肺叶。喉咙里那股腥甜的铁锈味,如同噩梦般萦绕不去。
天光未亮,青黛就顶着两个黑眼圈,趁着府中众人尚未起身,偷偷跑去找到了李嬷嬷,跪在地上,哭着将虞颜咳血的事情禀告了。
李嬷嬷闻言,脸色也是变了又变,不敢怠慢,立刻去回了萧夫人。
于是,清晨的第一缕惨淡天光,刚刚勉强照亮听竹苑那荒芜的庭院时,一阵略显匆忙杂乱的脚步声,便打破了这里惯有的死寂。
虞颜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身上裹着那条单薄的旧被,冷汗早已将寝衣浸透,又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听到脚步声,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当先走进来的是面色肃穆的李嬷嬷,她手里拿着一块熏过艾草的布巾,微微掩着口鼻。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提着药箱、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的老者,看打扮便是坐堂大夫。
而走在最后,穿着一身素雅绫袄,外罩狐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的忌惮之色的,正是柳芊芊。
她并未进屋,只是远远地站在门槛之外,廊下的阴影里,如同一朵隔岸观火的白莲。
没有萧夫人的身影。
虞颜的心,如同被投入冰窖,瞬间沉了下去。连最后一点微弱的、期盼着来自长辈关怀的星火,也彻底熄灭了。
“颜姑娘,夫人吩咐,请了大夫来给你瞧瞧。”李嬷嬷的声音隔着布巾,显得有些沉闷,她示意大夫上前,自己则又后退了半步。
青黛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虚弱不堪的虞颜扶起些,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
虞颜浑身无力,只能软软地靠着,剧烈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因高热泛着病态的红潮,嘴唇干裂,眼神涣散,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恻隐。
老大夫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看了虞颜的气色,眉头便是一皱。他示意虞颜伸出手腕,枯瘦的手指搭上她那细瘦得可怜的、冰凉的手腕。
诊脉的时间,漫长而压抑。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虞颜粗重艰难的呼吸和偶尔抑制不住的、沉闷的咳嗽。
李嬷嬷紧紧捂着口鼻的布巾,柳芊芊在门外投来的、冰冷审视的目光,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虞颜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不时微微调整位置,神色愈凝重。他时而抬眼仔细观察虞颜的面色、舌苔,时而凝神细辨她的呼吸声。良久,他缓缓收回手,沉吟不语,脸色沉重得能滴出水来。
“大夫……姑娘她……究竟是何症候?”李嬷嬷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老大夫站起身,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收拾好药箱,对着李嬷嬷使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门外廊下的柳芊芊,低声道:“此处不便,还请借一步说话。”
李嬷嬷会意,连忙引着大夫出去。柳芊芊也立刻跟上,仿佛多在这屋里待一刻都会染上瘟疫。
青黛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炕上气若游丝的虞颜,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无能为力。
萧夫人的正房里,暖香馥郁,与听竹苑的阴冷潮湿判若两个世界。
萧夫人正坐在暖榻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却一口也未喝,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白。柳芊芊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
李嬷嬷引着大夫进来,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
“大夫,如何?”萧夫人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切地问道。柳芊芊也适时地抬起头,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老大夫面色极其严肃,他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了去,字句清晰地回禀道:
“回夫人,老夫……仔细诊察了那位姑娘的脉象。其脉象浮取细数,沉取则虚弱无力,犹如游丝,此乃气血极度亏虚、阴阳俱损之象。加之其面色潮红而体肤消瘦,午后夜间潮热盗汗,咳嗽不止,痰中……带血……”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萧夫人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以及旁边柳芊芊那几乎要掩饰不住的、计谋得逞般的眼神,终于说出了那个在当下时代如同死亡判决书般的诊断:
“此等症候……依老夫愚见,似是……肺痨之症。”
“肺痨”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了萧夫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