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凛冽的寒风刮过萧府的重重屋脊,出鬼哭般的呜咽,愈衬得这冬夜寂静而漫长。萧老爷的书房,却依旧亮着灯。
书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上好的银丝炭在铜盆里无声燃烧,驱散了肉体的寒冷,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僵持与沉郁。
萧老爷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本账册,手中那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却被捻得飞快,暴露了他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家常直缀,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地落在书案前的地面上。
萧夫人坐在下的一张圈椅里,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素白帕子,眼眶红肿,显然刚哭过不久。
她时不时地抬头望向书房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眼神里交织着焦虑、担忧,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被“克夫”之说深深种下的恐惧。
“老爷,您说御儿他……他会不会真的……”萧夫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后面那不祥的字眼,她终究没敢说出口。
萧老爷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沉声道:“莫要胡思乱想,御儿只是需要静养。”话虽如此,他眉心的结却并未松开。那道长的话,如同魔咒,不仅困住了虞颜,也缠住了整个萧府。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以及轻微的、有些踉跄的脚步声。守在门外的墨渊似乎低声劝阻着什么,却被一个沙哑却异常坚决的声音打断。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股寒气裹挟着浓郁的药味卷入室内。门口,萧御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交错处。
他显然是从病榻上强行挣扎起来的。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月白色软绸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墨渊强行给他裹上的玄色斗篷,带子都未曾系好,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墨渊一脸焦急无奈地跟在他身后,想扶又不敢用力扶。
萧御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泛紫,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整个人瘦削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宽大的寝衣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随着他急促而困难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一手死死抵着门框,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压抑着喉咙里不断上涌的痒意和嘶哑的咳嗽。每一声咳嗽,都让他单薄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御儿!”萧夫人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上前想要搀扶,“你怎么起来了?你这孩子,不要命了吗?快,快回去躺着!”
萧老爷也倏然起身,脸色铁青,既是气他不爱惜身体,也是隐隐猜到了他此来的目的。
萧御微微侧身,避开了母亲的搀扶。他抬起那双因为病弱和激动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异常坚定的眸子,缓缓地、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书房中央,那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然后,在萧老爷和萧夫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这一个跪下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跪在那里,身形不稳地晃了晃,不得不伸出双手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御儿!你这是做什么?!”萧夫人心如刀绞,哭着就要上前拉他。
“母亲!”萧御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制止了萧夫人的动作。他目光灼灼,先是看向泪流满面的母亲,然后,转向面色沉凝如水的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清晰的杂音。他强忍着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气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父亲,母亲,孩儿今日前来,只为一人——虞颜。”
果然是为了她!萧夫人脸色一白,萧老爷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
“父亲,母亲,”萧御的目光扫过父母,那双沉静的眸子此刻燃着灼人的火焰,他不再称呼冰冷的“父亲母亲”,而是带上了孩童般的依赖与质问,“那道长之言,荒诞无稽,你们……真的信了吗?”
“御儿!”萧夫人急声道,“那道长言之凿凿,宁可信其有啊!娘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险!”
“冒险?”萧御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而讥讽的笑容,随即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他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抬起泛红的眼睛,看着父母,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得更厉害:
“若没有颜颜,孩儿……孩儿早已是一抔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