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生于正堂的、如同惊雷般的指控,其余威并未随着道士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浑浊涟漪,正一圈圈地扩散、渗透,无声地改变着萧府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几日过去,空气中仿佛依旧残留着那“克夫”二字带来的冰冷与恐惧,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最先体现这变化的,是来自萧夫人明确的态度。
那日傍晚,天色尚未完全黑透,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李嬷嬷便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来到了虞颜平日居住的、离主院不远的小厢房。
李嬷嬷脸上惯常带着的、对虞颜这位“准少奶奶”的几分客气,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刻板,甚至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和……忌讳。
“颜姑娘,”李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甚至那“姑娘”二字,都咬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刻意划清界限,“夫人吩咐了,少爷近日需要绝对静养,受不得丝毫惊扰。为免……不必要的冲撞,从今日起,若无夫人expicit召唤,姑娘便不必再去少爷房中伺候了。日常的汤药饮食,自有专人负责。”
虞颜正坐在窗前的绣墩上,手里还拿着给萧御绣到一半的冬袜,闻言,手指猛地一颤,细小的绣花针瞬间刺入了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染红了袜子上未完成的祥云纹样。
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嬷嬷,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少爷需要她,想说她不会惊扰少爷,可看着李嬷嬷那冰冷的目光和身后婆子们隐含戒备的姿态,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无声的苦涩。
她明白了。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那道“克夫”的符咒,在她和萧御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壁垒。
“还有,”李嬷嬷仿佛没有看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指尖的血珠,继续传达着萧夫人的指令,“这处离主院太近,人来人往,难免嘈杂。夫人体恤,已将西边那处闲置的‘听竹苑’收拾了出来,环境清幽,最是适合姑娘静心。请姑娘即刻收拾一下,搬过去吧。”
听竹苑……虞颜知道那个地方,在萧府最西边的角落,靠近后墙,平日里少有人去,只有几丛疏于打理的竹子,冬日里更是显得荒凉冷僻。这哪里是“体恤”,分明是……流放。
她低下头,看着指尖那抹刺目的红,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将针线篮子收拾好,然后开始整理自己那本就不多的衣物。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李嬷嬷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留下两个婆子“帮忙”,自己便转身回去复命了。
搬入听竹苑的过程,寂静而迅。那两个婆子手脚麻利,却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瘟疫。收拾停当后,她们便如同逃离般匆匆离去,甚至没有多说一句客套话。
听竹苑果然如她所想,院落狭小,屋舍因久无人居,即便匆匆打扫过,也透着一股陈旧的、阴冷的霉味。
炭盆是有的,却只是最普通的黑炭,远不如萧御房中用的银丝炭暖和耐烧,点燃后,屋里许久才聚起一点稀薄的暖意,与窗外呼啸的北风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人心之变,往往体现在最细微的日常里。
次日清晨,负责送饭的小丫鬟不再是往日那个爱说爱笑的丫头,换成了一个面生的、神情怯懦的小女孩。她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便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跑开了,连一句“姑娘请用饭”都没有。
虞颜打开食盒。里面不再是精心搭配、热气腾腾的餐点,只有一碗冰凉稀薄的米粥,一碟颜色暗、显然腌制了许久的咸菜,还有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
与往日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她默默地拿起冰冷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那粗糙的口感刮过喉咙,带着一股难言的酸涩,她却仿佛尝不出味道。
午后,她想去找些热水。小厨房里原本相熟的婆子,见到她进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变得尴尬而疏离,支支吾吾地道:“哎呀,颜姑娘,真是不巧,今儿个热水都用完了,少爷那边等着用药,灶上离不开人……”话没说完,便借故转身去忙别的,留下虞颜一个人站在冰冷的灶台边,手足无措。
她去库房想领些好的银霜炭,管事嬷嬷翻着账簿,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道:“府上炭火都有定例,听竹苑的份例就是这个月初才领过的黑炭,姑娘还是将就着用吧。银霜炭金贵,要紧着主子们用呢。”那声“主子”,刻意加重,像是在提醒她如今的身份。
她走在府中的回廊下,遇到的仆役,无论是往日对她毕恭毕敬的,还是曾经笑脸相迎的,此刻都像是约好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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