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萧琮在她恩师的母亲面前是谦恭有礼的,“她姓楚。是来自百越的贡女。阿泠,这位是林家老夫人。”
楚泠款款下拜,谁知却被林老夫人扶住,她的双眼有些微浑浊,问道:“哪个泠啊?”
“回老夫人,三点水的泠。”
“哦,原是这个泠。”林老夫人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刚刚在席间,我老眼昏花并未看得清楚,如今细细一看,竟觉得有些亲切。楚泠,是个好听的名字。”
楚泠笑了笑:“多谢林老夫人。方才听说您似乎有咳症,不宜在此处久站,平日还应该多用些川贝、雪梨等食材。”
林老夫人亦笑,岁月的痕迹在脸部皱纹上漫开,然后,便被婢女扶着离开了。
萧琮站在一旁看着,未能插上话。只是当林老夫人转身的时候,萧琮看着老夫人的侧脸,因年华逝去而有些松弛,年轻时的容颜却依稀可辨。
他再看一旁站着的楚泠,心跳忽然一错拍,胸中涌进来不少思绪,皱了眉。
“上车。”萧琮敛了神色,揽着楚泠的腰,将其带入马车。
如今暮色四起,周边是一片暗沉沉的深蓝,唯有一点儿余晖映照在西边的天空中。马车内点着红烛,达达的马蹄声响起,带着二人往太傅府的方向驶去。
楚泠正挑着帘看暮景,没注意到身旁萧琮沉思的神色。
过了片刻,他忽开口,声音在不大的车厢内竟显得有些紧绷:“阿泠,当日为何说你姓林?”
楚泠颇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萧琮又来找她兴师问罪,便老老实实地回答:“大人,那日是我不好,只因是任务,未敢将真名姓告知。”
话音刚落,萧琮便抓住了她的手,他的面容骤然在楚泠面前放大,竟带着些紧张,又问:“既是随意编排的名姓,为何偏偏是林?”
楚泠不知他为何在意这个,顿了顿后开口:“咦,原来我不曾告诉过大人吗。”
“我的生母,便姓林。”
听到了这个答案,萧琮的手猛然收紧。
楚泠被他捏得有点痛,更加疑惑:“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萧琮却追问道,“你的母亲,是百越人?”
“是百越人。”楚泠道,“阿娘生下来便在百越,后来嫁给了同样是百越人的阿爹。再然后,便有了我。”
说着说着,楚泠也意识到什么,道:“大人何以这样问?莫非是觉得,我母亲,应当是梁国人?”
萧琮的瞳孔缩了缩,转瞬便收敛了神情,亦松开楚泠的手,重新回软垫上坐下。
“这件事,你暂时勿要与旁人讲。”萧琮道,“你那个朋友可知道?”
楚泠摇摇头:“百越同梁国一样,女子嫁人,便称其为男方夫人,故阿绯不知母亲姓氏。”
萧琮颔首:“好。”
他没说话,楚泠却能看出他心中千回百转,忍不住往那边凑了些,问道:“这件事,是否和今日姜寅同你禀报,大人在查的那件事相关?”
她赶忙表态:“我父母均在百越,都是最普通不过的百姓,应当与大人你查的案子无甚联系。”
楚泠正解释,萧琮又握住她的手。
他已然忘记方才席间还为她的袖手旁观而不快,此时放缓了声音,只坦诚对她道:“或许有,或许无。待我先去查一查。”
“阿泠。”他的眸子变得有些紧,“不论结果如何,待在我身边。”
楚泠更不明白话题为何转到此处,点点头:“嗯。”
这日晚间,萧琮去沐浴时,这才想起袖中还有乔玉梨送的玉佩。
这玉佩他不怎么喜欢,当时接下来也不过是为了堵住父母继续往下说的嘴。想起来后,便将玉佩取出,随手搁置在桌上。
可在楚泠看来,这玉佩倒是精巧得很。今日一早,他的衣饰都是她挑选的,自然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这玉佩。
楚泠拿起那玉佩,萧琮已脱去外衣只余雪白中衣,道:“喜欢就拿去。”
片刻后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罢了,这是男子所用纹样。若喜欢,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说罢,人便进了浴房,楚泠将那枚璎珞玉佩举起来,对着光查看,只见玉佩玲珑剔透,上头所平面阴刻的麒麟纹更是巧夺天工。
她将那玉佩凑近鼻尖,便嗅到上头除了萧琮身上清爽的松木香气之外,还有一抹甜香,归女子所有。
楚泠若无其事地将那玉佩放下。
接下来的日子,萧琮显然忙了起来。
首先是上回姜寅说的那桩案子,人已经押解入京,萧琮一大早便起身,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婢女,天已经热起来,记得要在房间内添新的冰。
楚泠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萧琮离开时与婢女的低语,随后听得他脚步声离开,她又睡了过去。
萧琮轻轻出了房后,脚步才大了起来,雷厉风行地出了府,对着姜寅微微点头示意,便进了马车。
车声隆隆,在尚未苏醒的街道中驶向地牢。
马车上有一桌案,上头白瓷杯酝酿出茶香。萧琮随手翻了一下供词。
地牢的牢头只是例行询问了一番,可仅仅是这样,便已经让这人吓破了胆。约莫没想到多年前的旧事还有人再重提,那人还是当朝萧太傅,只不过随意询问,便已经前言不搭后语。
于是当萧琮到达牢房的时候,那人满身灰尘泥泞,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昏暗的地牢内,来者一身玄衣,更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阴罗鬼煞,定定看向他时,那人腿一软,便跪了下来。
“罗丰。你为当日封禅台地基部分第五支工匠的小头领,我且问你。”萧琮声音不怒而威,“封禅台意外倒塌,究竟是何缘故?”
罗丰知晓他要问自己这个,多少也做了些准备。当年封禅台塌,他作为工匠头领必要被问罪追责,但他被保了下来。
“是因为,当时督办封禅台的……林大人,渎职贪污,先帝已经定夺,此事板上钉钉,小人不知……大人为何忽然这样问,小人冤枉。”罗丰战战兢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