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暑假再说吧。”沈星河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更觉得自己未必还有精力去做这些。
他现在想做的,能做的,仅仅只是和池玗一起。到了未来某一天,他或许不会再留在这里,可以和池玗一起逃跑。
池玗点点头,“那我考也行,我们总要有一个会开车的。”
因为明天就要走,池玗晚上和学校请了假。
短暂分别前,他说:“等我回来後,我们把你家房子的事解决了吧。还有杨家——哥,我认真问你一次,你想留在杨家吗?”
沈星河向来回避这个问题,但此时好像有什麽在推着他快速前进。他擡起头,薄薄的眼皮掀起露出清亮的眼睛,连那放开了笑时才能见到的虎牙也清晰了些,“带我走吧。”
他仰头轻吻池玗眼角丶鼻侧的痣,最後却莫名其妙地落下泪来。
池玗吻去他的泪水,无言,结束了今天。
凌晨,池玗被细微的动静惊醒。走出房门,他发现楼下还亮着灯,池叙和乔暄坐在沙发上和罕见地争执不休
“如果不是你当初自以为是,怎麽会变成现在这样?”乔暄冷声说。
池叙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的纸张上,说:“让他拿到那张份合同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乔暄仿佛撕开了面具——这是池玗第一次见到她如此震怒,“池叙,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连个没什麽背景的孩子都捏不住,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大本事?现在连池玗也要赔进去了,好啊,这麽多年,我们什麽都没剩下!”
“乔暄啊乔暄……”池叙摇头起身,笑意逐渐癫狂起来,“如果你真觉得有必要,自己和他说。事情闹大了,对你我都没好处,不如及时止损。”
沉默之後,乔暄起身离开。
池玗悄声回到房间,睡意全无——她心脏狂跳,下意识把那些话和沈星河关联起来,可那些话他好像也只能听懂一小部分。
他搓了搓脸,深深呼吸着压下心头的不安,随後他在黑暗中摸索到床边握出那把冰凉的口琴,手指缓缓抚摸过一排音孔才感到些许安心。
天亮後,他没看到凌晨时的那张纸。
收拾行李的时候,他照例带上口琴,准备去拿小提琴的时候,池叙却说:“不用带了。”
池玗探究地看向他——他们说是要他去见克雷教授,那是一位小提琴界的传奇人物。
池叙解释说:“需要的话,那边会给你准备别的琴,到时候再说。”
池玗应下一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在琴房里焦躁地弹着钢琴,不时要看看墙上的挂钟。
乔暄注意到他的异常,“怎麽了?”
池玗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不安——乔暄不会理解,只会觉得他莫名脆弱,而那种脆弱不被允许出现的。
“母亲,您十九岁的时候在做什麽?”问完,池玗自己先笑了——和乔暄闲聊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乔暄和所有人都永远保持着距离感,池玗看过她的演出,连执琴弓的指尖弧度都像被精心丈量过。
乔暄擡手将碎发别在耳後,指腹掠过耳垂上那枚池玗没见过的素银耳钉,缓缓开口:“这枚耳钉,是元旦那天我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独奏表演之後的纪念。你说呢?”
维也纳金色大厅,对任何一个音乐世家而言,它是家族荣耀的具象延续,是天才身份的终极认证,意味着获得了全球古典音乐界的最高认可,更是自我艺术信仰者的朝圣之地。
池玗一直都知道,他被万衆期待着,所有人都说他是注定站上那个舞台的天才。
他笑了声,没说话,也没问今天怎麽会突然讲出那句话。
离开家之前,池玗的不安愈发强烈,连看着两个人的眼神他都莫名觉得怪异。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麽,但也无足轻重,因为这样匆忙的出国行程是他经历过很多次的。
池叙忽然问:“你在等他麽?”
池玗沉默着,他忽然笑了笑,“小杨确实是个好孩子,只是有点可惜。”
积压数个小时的不安在这一刻决堤,池玗猛地擡起头,说:“父亲,您答应过我。”
“是,是。”池叙点头,说,“我们向来信守承诺,也没打算伤害你在意的人。”
池玗忽然想起乔暄的话:只要足够努力,随时可以结束。
他这次也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如果有演出,父母会派人把演出服带给他,这些他从来不用操心。
但眼前怪异的地方远不止这些。
犹豫片刻,池玗低声喊了他们一句,鼓起勇气说:“如果我要离开很久……如果,他出了什麽事,你们能不能,稍微帮帮他?只要一点,一点点就好……看在他曾经真的帮了我的份上。”
沈星河现在像一块薄玻璃,易碎,池玗总在害怕他有一天突然就碎掉了。
乔暄微微挑眉,问:“你觉得你会去多久?”
“三天。”池玗毫不犹豫,“我知道克雷教授,他并不是什麽挑剔难缠的人。”
“那就不需要我们做什麽。”
池玗下意识摇摇头,仍然坚持说:“拜托了,母亲……”
乔暄叹了声,池叙这时将手按在她肩上,说:“但他对我们可是毫无价值的。”
“那我的价值呢?”
池叙半眯着眼睛笑起,“池玗,你很有自知之明,确实是长大了些。”
见他不肯让步,乔暄的态度又捉摸不透,池玗後退半步,低下头,抛弃了与生俱来的骄傲,声线平稳却也沉重:“求您了,父亲,母亲。”
池叙刚要开口,他却猝不及防地跪在他们面前,头埋得更低,“那是我第一个自主的选择,以後也不会有其他的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听你们的,做到了所有要求。看在我一直听话的份上,如果他遇到什麽事,请帮他一次就好。父亲,母亲,求你们了。”
眼前的皮鞋挪开,只留下池叙的声音:“筹码尚可。就一次。”
那还真是很仁慈啊。池玗闭上眼,苦涩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