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p)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应该好好把握。”池叙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却又带着锐利的目光直视过来,“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心浮气躁了?”
池玗把玩着筷子末端,微微擡头又垂下眼帘,“没有。”
房间外隐约传来断续的交谈声,很快又被杂乱的脚步声淹没,室内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我会按时登机,上次是意外。”池玗叹了声,端正地放下筷子,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扫过。
这顿饭和往常无数个饭局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心里某处却觉得被人取走了什麽。
一直沉默夹菜的乔暄放下筷子,嘴角极轻微地牵动两下,转瞬即逝,“西奥多先生既然评价你的音乐不够纯粹,你自己也有更高的追求,那就去吧,总需要时间沉淀的。”
“好的。”池玗先应下来,又说:“我能问要去多久吗?”
乔暄淡淡道:“很快。只要你足够努力,随时可以结束。”
“我不是已经拿到——”
“那个啊,你放心。”池叙出声打断,眉眼罕见地温和下来,甚至殷勤地给他盛了半碗汤,“你做到了,确实做到了……”
他语气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池玗随之不安——太反常了,两个人都不对劲。
池玗默默喝了汤,所有人都保持着食不言的规矩,照例吃着一顿对一家人而言并不算温馨的饭。
“父亲,母亲。”池玗食不知味,好像有什麽也必须在现在完成,他突然开口问:“为什麽从小,你们从只让我这样称呼你们?”
这是池玗有记忆以来就存在的疑问。父母在他面前永远是严肃的,即使偶尔温和,也仅限于他完成某个重要目标之後。
人在牙牙学语时会无意识地发出“m”的音,所以无论是哪个国家什麽语言,对母亲最本能的称呼都是“mama”。池玗记不清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对父母的称呼变成了那书面又疏离的“父亲”“母亲”。
他在幼年时问过保姆,当时父母不在家,保姆看他的眼神至今让他不解——悲悯,还是困惑?
但那神情稍纵即逝,保姆很快笑着摸他的头,说:“小玗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同样的问题池玗也问了沈星河。当时十四岁的少年想了很久,说:“或许他们希望你用更特别的方式成长吧。”
“那哥哥你呢?”池玗追问。
沈星河怔楞一瞬,“我没见过他们……我的,爸爸妈妈——”
“哥哥也是叫‘爸爸妈妈’啊。”
面对年仅十一岁的孩子,沈星河只是笑了笑,没再继续。
如今,池玗终于把这个问题带到了当事人的面前。
池叙微微後靠,用着一种近似学术讨论的语气说:“项目需要的是严格的管理和清晰的责权划分,不是廉价的情感依赖,你应该成为独立的个体,而不是情感的附庸。称呼是你出生後的第一课——在这个家里,你先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然後才可能是我们的孩子。”
乔暄闷闷咳了声,目光带着怜悯,“界限感能规范人本身就和野草一样的心智,而亲密会让人软弱。池玗,你的选择很多,但有一点,你的情感不该浪费在这些事上面。”
池玗早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却也为他们高度一致的观念感到心惊。
他闭上眼呼出肺里的一口气,“知道了,父亲,母亲。”
池玗对他们抱有过期待,但亲耳听到他们坦然承认自己只是一件完美物品後,他还是感到了彻骨的悲凉。
饭吃到一半池玗实在坐不住,悄悄给沈星河发了消息就要离开。
乔暄却叫住他,问:“他什麽时候来?不带来给我见见?”
池玗不适地皱眉,“您又不是不知道——”
“乔阿姨。”
池玗心头一紧,转头看见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的人,用眼神无声询问:你怎麽来了?
沈星河低头打字:猜到你会提前离开,一直在附近等着,快一点。
他勉强弯了弯唇角,“好了,总有这天的。”
他在和池玗谈恋爱。无论怎麽做,他总要面对他的父母——池玗永远是他们的孩子,这是绕不开的。
尽管不愿意,池玗还是拉开一边的椅子让沈星河坐下。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乔暄的责难并没有出现,她反而很平和地问起沈星河的学校生活,以及毕业後的打算。
沈星河对答如流,池玗背後却莫名渗出冷汗——发生,什麽了?
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风波,他们只提醒池玗记得明天的时间。
池玗握住沈星河的手,惊觉他手心同样一片湿冷。
沈星河揉了揉额角,转头对池玗说:“让你担心了。”
“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麽?”池玗慌忙问。
沈星河沉默片刻,摇头,“没有,只是,有点不舒服。或许也是正常的,我太多心了。”
那两个人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他的未来,沈星河不太喜欢他们,但因着池玗和自身的教养,始终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
“他们和你说什麽了?”
池玗想起饭桌上的话,终究没开口,搪塞道:“老生常谈罢了,随他们去吧。”
沈星河抿起唇,“好。明天他们送你还是你自己去机场?我能去送你吗?”
说到两个人的话题,池玗暂时跑开了沉重的心情,“你送我吧,晚上六点的飞机,飞过去差不多十个小时,到时候估计才晚上八点多。话说,哥你什麽时候考驾照?以後就能开车去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