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玗想了会儿,说:“南大那边……算了,除了李记的粥其他没试过,不浪费时间了。棠溪路那家糖水铺子不知道还开着没,去看看?”
沈星河轻笑一声,应了。棠溪路啊,离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只隔着一条街,那也是池玗生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而这回去,肯定要重新面对杨家的事。他问了池玗,池玗却只说:“会见面的。他们没催,你就先别管。”
“还有。”池玗回过头,夜灯为他扬起的发丝镀上一层柔光,好像洗去了所有疲惫,“你的名字。该拿回来的都会拿回来,这是你亲口说的。沈星河,对自己也应该有同样的要求啊。”
他们是一样的破碎,却又一样地站在对方面前,小心翼翼拾起地上的碎片,温柔地为彼此修补。
沈星河忽然有些释然——他之前想错了,池玗失去的那些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他始终可以是那个恣意的少年,失去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後,他更加无惧无畏。
如同命运闸刀还没落下那天,他也没那麽怕。五年前,池玗也只是眨着眼,神秘地拿出一个文件袋,“猜猜是什麽。”
沈星河看着文件快递袋,差点以为又是一封池玗要给他的情书,虽然这次没用传统的寄信方式。
但从池玗满心欢喜的眼神中,他确定并不是重复的戏码——拿池玗自己的话来说,情书是追人的时候写来给他看的。
“还有谁会给我寄东西……”沈星河有些无奈地去拆。
他没出过蓟城,保持联系的人少之又少,池玗之前给他寄信都是当天送达。毕竟,这个时代也没人会给同城的人写去纸质信。
文件袋撕开一角,露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纸。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池玗的手覆上来,带着沈星河完全撕开文件袋,“我说,我会替你拿回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
那是一份不太规范的文件,落款处赫然写着池叙和沈城的名字——内容大致是沈城作为沈星河现在唯一的监护人,同意将他过继给杨家。池叙当然不是给杨家当好人,他是钢琴家,也是个商人。除了让杨家买下这份人情,他更希望沈星河不是那个没名没份的“姓沈的孩子”。
如果沈星河只是沈星河就罢了,没人在意,可他偏偏和池玗牵扯不清。他动摇不了池玗,但攻击人类的软肋是一个很简单的方式。
那份文件实际上并不合规,但就是这样一张可笑的纸,轻而易举地抹去了沈星河的存在,他从此成了另一个“杨桦”。
“我还找到了沈城。哥,你要见见他吗?”
沈星河无力地抱住头摇了摇——他连沈城长什麽样子都记不清楚。明明没什麽恨也没什麽怨,这个人却轻描淡写地把他“转让”出去。甚至,他沈星河和那个沈城根本没有关系。
沉默笼罩着一切,沈星河失去了力气和动作,最後是池玗用尽全力在拥抱他,说话也断断续续起来,好像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防线全部都溃烈。
“沈星河,你生病……也有我的原因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能力太弱了,就连做一件事都只能悄悄地丶慢慢地……”
“可即使这样,我竟然还是不想放走你。”
“没有我,你会更快乐吗?”
沈星河颤了颤,挣扎着擡起头在池玗额头小心地落下轻吻,说:“我现在很快乐。”
他记得前两天去医院复查时医生惊喜的表情,说他最近好转得很快,连依赖许久的药都可以暂时停用两个月之久。
沈星河很清楚,空缺的心需要一些碎片来填补。而他怎麽会怨恨这个主动为他填补空缺的人呢。他现在确实快乐,满心都是这个人,其他的,他暂时不愿去想。
……就算,就算是杨桦害死了冉时的姐姐,而这两个身份的混乱导致麻烦都落在了他头上,他也不想再想了。至少在现在,他不是“杨桦”。
“好了。”沈星河感觉手臂恢复了些力气,思绪也开始属于自己,便强行撑着精神,“叔叔阿姨在等你吃饭,先去吧,不用陪我了。”
池玗闷着不动,说:“我不喜欢和他们吃饭,每次都问东问西。今晚肯定是交代我明天去见克雷教授的事,每次都是一样的话。”
“很快都会好的。”沈星河轻声说,“我会一直等你。”
池玗沉默片刻,应了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前天有乐团寄来了合作意向书,他们一直说法务在审核,我到现在还没签上。”
也许是错觉,沈星河无端觉得身体被一股寒意短暂缠绕,稍纵即逝。
他甩开那点不适,问:“意向书?”
池玗稍稍退开,眼睛亮亮地笑起,“嗯,他们和我约定,五年内如果我能拿到和母亲同级别乐团的独奏合约,钢琴小提琴什麽都可以,只要拿到了,我就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乔暄和池叙是世界级的演奏家,任何门外汉都听过他们的名字,这个条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疑难如登天。
可他是池玗啊。沈星河想,十九岁的池玗能做到才是一点也不稀奇的。
“回来签吧,不急。我也可以帮你看看,或许我懂一点。”
池玗眉眼瞬间弯了些,“哥你又会和我开玩笑了,真好。你说我到时候要是拒签,他们会是什麽反应?”
“有点太任性了。”沈星河随口说。
就像池玗放弃去伊特利的机会,甚至连国内的顶尖院校都不选,只去了南大的音乐学院一样,任性过头,可这也确实是池玗能做出来的事。
他笑着,眉头慢慢却皱得很深——太平静了。
池玗放弃伊特利,那晚疯狂的告白後,他和池玗恋爱近两年,这一切竟然都被默认了似的。
池玗却是说:“我们有赌约。不得不说,他们太要面子,这种公开宣扬过的事,他们一定会遵守。”
沈星河勉强提了下嘴角,随机被揽住,在氤氲的夜气中迎来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那我先走了,吃完饭你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