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第一百七十九章桂殿秋
这话听起来很是心软,说不准我当年也真就信了裴素商是那麽个不很敏锐的好心仙君。
等到了我成了魔修,又杀了人,玉台找不到我说的证据,只能当我在发疯时,裴素商却没有半点怜惜我的心肠。就连不很认识我的南知辰也说或许值得从轻发落,可裴素商却不管那麽多,直接为我定了死刑的结局。
到底为什麽呢?
我那时候不懂,如今或许懂了一点。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我那时候实在太过倔强,就算被剐了个里里外外血肉模糊,竟也咬牙一滴眼泪没流。
裴素商这个人,会对我的眼泪心软,却无心去想我为什麽流血。
他其实也挺奇怪。
我十四岁那年,自然还想不到这些以後,裴素商胡乱给我抹泪,差些把手指戳我眼睛里,我觉得又羞耻又难受,恨不得在他手上咬那麽一口。
“别哭啦。”裴素商哄孩子似的拍拍我,“师尊给你道歉。”
我推开裴素商,不屑道:“什麽哭?我可没哭,师尊又看不见,污蔑!纯粹的污蔑!”
裴素商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我很是麻烦:“好吧,没有哭,师尊污蔑你,也有些对你不起。”
我哼了一声,拍拍身上衣服,整理仪容。又走了两步,捡起刚刚被裴素商扔掉的笔架,戳了戳裴素商後心:“师尊不是要教我学画?别耽搁了,您不闭关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想教就快教。”
裴素商皱起眉心,摇头道:“你这是什麽口气?怎麽成了我非要教给你?”
“好吧好吧。求求师尊,不,素华仙君!求求您传授弟子丹青笔墨的本事……您不教,弟子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裴素商扑哧一声笑了:“你也没跪下,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我偷偷翻白眼,仗着裴素商看不见,用拳头敲了敲木笔架,咚咚两声:“现在跪下了。”
裴素商好像真信了,点了点头:“嗯,你也算有些诚心。”
我又拍拍衣服,装作刚站起来,惊喜得声音中都能拧出水来:“能得仙尊传授,弟子荣幸之至,死而无憾!”
裴素商又点头,这姿态正该配一把长胡子,让他一边捋胡子一边赞叹:“孺子可教。”
他还真享受起来了。我气得发笑,裴素商就是在意这些言辞上的小事,拖泥带水,哪里有半点仙尊的气度?
话又说回来……我斜眼瞧裴素商,他正往书桌前走,他身量修长,今天也没穿层层叠叠的礼服,单薄一痕白衣,令人想起挺拔的白梅。巴掌宽的白布蒙住眼睛,看不出妍媸美丑。
怪可怜的。
我叹了口气。既然裴素商这样不好,又是寒酸,又添了眼盲,看样子人缘也不好,长到这样大,所谓的师娘连根羽毛都没见过,若没有我这样乖巧伶俐的小徒弟,还有谁能忍的了他?
他若是真能修到白日飞升也就罢了,若是日後寿元将尽,奄奄一息,那些仇家冤家打上门来,不也只有我这麽一个独苗徒弟守在山下?
到那时候,本人白衣仗剑,孤胆英雄,威风凛凛,将百十号人物统统杀灭。再回到山上,将快断气的师尊脑袋抱进怀里,说声……说声……
我陷入了白日梦的构思。到底要对老掉的裴素商说什麽?
师尊辛苦啦,想去就去吧,您也没留下什麽遗産,也算清静……
我正胡思乱想中,却发觉脑袋上又被一物软软砸中,在我额头弹了一弹,又滚进我手心——原是个纸团。
裴素商依旧淡淡道:“还不过来?演戏演过瘾了?”
我朝他做个鬼脸,磨磨蹭蹭走到裴素商身边,好心地顺手帮他磨墨。
裴素商撤走了刚刚那副山水,又重设了一张画纸:“你想学什麽?工笔,写意?花鸟?人像?”
我看了看裴素商蒙眼的白布,又眯起眼睛盯他的笔尖。比起到底要画什麽,我更好奇的其实是裴素商一个盲人,究竟怎麽能画出个名堂。
“嗯?”裴素商偏偏头,将脸朝向我。“想学什麽?”
“随便。都行。”
我对丹青一道没什麽造诣,至多会用树枝画小鸡啄米图,裴素商的画,我看了说好,只不过因为我打眼一瞧,觉得那些画面装裱起来挂在屋里,不算很违和。
裴素商叹气:“那你想看什麽?说个话题,师尊先让你瞧一瞧作画的模样。”
我摸摸下巴,眼睛转了一圈:“嗯……我要看,一个大雪天,风也很大,雪也很大,一个白衣剑客,长发皆白……一人一剑在山门前……迎战千军万马。”
裴素商笑了一声。
我觉得奇怪,拍他肩膀:“笑什麽呢……这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