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样子依旧年轻,只是深黑的眼神中一点捉摸不透的疲惫让人猜不透此人真正的年岁。脸侧垂落的微卷头发,让他苍白的脸色更加明显,偏偏他还硬撑着对欧阳绵讨好地笑……真是令人不爽。
欧阳绵到残剑阁来,是想要做英雄的。她把裴妍弄成了这样可怜的样子,还要接着欺负他——可没有哪里的英雄做得出这种事情。
欧阳绵咬着一边嘴唇,沉思一会,看看指甲缝里干涸的血迹,又看看裴妍,终于咬牙道:“……看你这样可怜,我带你去就是了。”
裴妍又露出更可怜巴巴的神情:“不告诉你师父行不行?”
欧阳绵偏过脸去,不耐烦道:“我都把你砍成这样了,你都不告诉师尊……我要是还告你的状,我成什麽人了?”
裴妍大喜,得寸进尺道:“那,你也不要看我在翻什麽东西,行不行?”
欧阳绵啧了一声,又有些生气:“欠条也不准人看?到底要做什麽,坦荡点!”
裴妍眼神躲闪,有些羞涩地挠了挠耳朵:“唉……其实,我年轻时候……虽然对你师尊是一往情深,可也给这位那位的写了点酸文情书……你师尊很不开心,将那些书信全部截获。我又哭又闹不让他烧,他只好给我封存起来,每次吵架都拿出来骂我——这不是要结婚了吗,我想着,还是偷偷将这些东西销毁,免得日後人越丢越大……”
裴妍吞吞吐吐,欧阳绵的脸却是越听越红,不知是否由于愤怒。
她紧皱眉头,简直嫌这些不像样子的话脏了耳朵:“你,你这样的破皮流氓,真不知师尊为何看得上!”
裴妍没心没肺地笑:“我也很好奇,可他就是看上我了。”
老实说,裴妍有点怀疑。如果古雨没有喜欢自己,他如今是否回更加幸福一点。
虽然说的话难听,可欧阳绵的确是个不食言的好孩子。就算裴妍看起来的确不像个东西,可她答应了,便不改决定。她把裴妍挂在自己的剑上,施了障眼法,向刻舟堂去了。
在残剑阁醒来这麽久,这还是裴妍第一次鸟瞰这片本该无比熟悉的地界。
阁中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火灾,那些苍翠的密林有不少带着焦黑痕迹。不过,此时也打扫得差不多。弃珠峡那些楼阁殿宇已经扩建得很是繁华,等到了刻舟堂的旧址,裴妍更是小小地惊叹了一阵。
当年的刻舟堂,只不过是小小一间书院,如今已经是山崖上一座小城似的规模。
而阁主当年居住的竹楼,此时也是九层高的八角木塔。
裴妍眼睛转了一圈,摸了摸自己身上纱衣那霞光流转的金银刺绣。
古雨当年,很瞧不起奢靡享乐的那些大人物。长大了以後,倒也懂得了奢靡之中的乐趣。残剑阁千年的老山门能被翻修一番,当然是好事,古雨能弄来这样多的资金,也是一桩本事。
其实该夸他。
欧阳绵先进去,同里边的书史谈了几句,便出来招呼裴妍:“我问过了,阁主以前的旧物都存在第七层的箱子里,你要是想看,去就好。”
裴妍忙道了谢谢,可才走出两步,便晃了晃,几乎要跌倒。
欧阳绵扶起他,沉沉叹了口气:“我扶你上去,在门外等你。”
裴妍拍拍她的肩:“好孩子。真不愧是你师尊的徒弟。”
欧阳绵哼了一声,卷翘的头发弹了弹,看样子很开心。
一切顺利得令人担忧,裴妍刚到第七层,便见到了书史说的那些箱子,已经贴心地被全数开了锁。
他想起梦中人的暗示。一幅画,像古雨的扇子那般的旧画。裴妍是魔修……即使只是短短一试探,也察觉得到自己是一个修为相当强大的魔修。这样的修为,不可能是一日之功。裴妍直觉——在自己记忆的那片空白里,自己其实早就不在残剑阁。
那麽……能让自己留下记忆标记的旧画,自然也就局限于少年时的那段短暂岁月。
如果自己真的成为了魔修从残剑阁逃走,裴素商不在残剑阁,不知是何隐情,但自己如此不孝,冼陟峰应该不会收着自己多少旧物。所以,裴妍叹了口气,他看来只能指望对自己一往情深,又极为细心的古阁主了。
裴妍从那些存放旧纸的箱子旁一一走过,古雨当年在刻舟堂本就管整理文书抄写古籍,这些箱子中堆满了他尚且青涩的手稿,笔迹娟秀的心法,勾画圆润的阵图……裴妍没什麽兴趣,只随手丢开。
他找了一阵,没什麽收获,馀光却瞥见一只陈旧的木偶。
那只木偶是个站在花枝上的小木鸟,虽然沾了灰,可样子还大致完好,一身褪了色的五彩羽毛,两只黑豆似的眼睛。裴妍隐约从记忆里打捞出这只小物,轻轻捏了捏小木鸟的尾羽。
木鸟身体内一阵粗糙的机关齿轮声,发条上好,小鸟的脑袋笨拙地点了一点,张开小巧的喙,叫到:“喜欢你!喜欢你!”
裴妍一怔,被这浑身冒傻气的小玩意逗笑了。
木鸟又甩了甩头,张开尾羽:“古雨,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呜呜……可怜的小妍最可怜之处还是在于——他真的(曾经)很爱那个伤害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