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第一百七十四章雪隐鹭鸶
裴妍微擡的嘴角凝住了,记忆中那片巨大的空洞中隐约的疼痛缠绵地纠缠上他的骨骼。
毕竟经历了这麽多岁月的蹉跎,那木鸟想来也不过是个没送出手的半成品,木鸟的声音叽叽喳喳一阵便小了下去,最後无力地慢慢道:“喜欢你!喜欢你!喜欢……”
木鸟垂下了头,不出声了,又成了个静止的旧物。
裴妍放下小木偶,转头去瞧它所属的杂物箱。
缺了角的茶杯,只剩剑鞘的剑鞘,一堆无聊的江湖画本……全是一文不值的旧东西。
裴妍年轻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堆自以为有趣的小杂物往古雨这边跑,极爱整洁的古雨,却从没抱怨过。他并不是个很严谨的人,恐怕也就此在竹楼丢下了这小山般的物事。
——其中或许有……一卷古老的残画。
干裂落灰的画轴从杂物堆中现身。裴妍心中微动,雪地般空白的记忆中有幼苗即将破土。
画轴的装裱很朴素,早看不出花纹,纸张极为脆弱,裴妍只是轻轻一碰,便有粉碎的丝绢飘落,他只好屏住呼吸,细细展开画轴。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背影。
画轴上一袭湖面雾气般的青色长袍,写意的一笔浓墨是画中人的长发,恰好遮住了回望的面容。画中人手拈一片鲜艳的红叶,不知用了什麽颜料,百年之後,竟依旧在暗淡的旧纸上无比扎眼。
落款……恒墟,红叶。
原来如此。
画中人,是一位故人。在古雨的故事中,我杀了他,而他留下的毒药,令我险些丧命。
倒是个贴切的好故事。
而作画的人,是另一位故人。
我恍惚间不能呼吸,潮水般的记忆从每个缝隙每个角落涌向我。
雪月交光的山峦。
霞色的桃花。
古雨第一次向我剖析他的阴谋。
在虚幻中重复死亡轮回的恒墟。
青色的湖水,青色的山雾……青色的一切。
“没骗你,现在想起来了吧。”心魔走出了我的梦境。长发扫过我手腕的伤口,他笑盈盈地靠在书架旁,手中一支刚折下的碧桃花。
我垂下眼帘,轻轻点了一点那画中人手里的红叶:“裴……裴素商。好奇怪,我怎麽说不出他那个名字。”
林阿模样的心魔蹲在我身边:“别试了,恒墟把他的名字吃掉了。你如果真能念出来,除非是召唤恒墟的时候。”
我擡头看向他。
书楼中阳光正好,他的身影也如同画纸上洇开的墨迹般透明,纤细的笑眼,总是看上去不屑一顾的神情,就连眉骨下的浅淡阴影,都无比生动。
“林阿。”我轻轻笑了,“你为什麽会在画里。”
心魔眨眨眼睛:“好奇怪的问题,师兄弟之间的事情。你学了画,便给裴素商画扇面。师门里就那几个人,画云画风画小鸟,为什麽我师弟不能画一画我?”
“感情真好。”我叹了口气,心中那些游移不定的思绪烟消云散。
当年那些恩怨情仇,到底哪桩是情哪件算仇,实在一笔烂账。
亲历者就算刻骨铭心无法释怀,可惜百年光阴如此消磨过去,世上的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孤零零两个生人,要再如何痴缠也是枉然。
心魔冷笑:“阴阳怪气些什麽?”
我懒得理它:“我们这个师门,从沈斜月那一辈起,便是其乐融融,亲密无间,总有说不完的话,真好。冼陟峰的风水想来不错,等我当了魔尊打下残剑阁,定要在这里修监狱关死囚。”
有趣。
在漫长的少年时代中,某个公孙白来找我吵闹的雪天,我炸了裴素商的旧茅屋,从满屋杂碎里偏偏带走了这卷残画,又偏偏捎到了古雨的竹楼。沧海桑田,百年光阴,这幅旧画竟然又出现在我眼前。
在我全然未知的时候,命运的伏线或许早就险恶地为我做了提示。
说起来……我想起冼陟峰那场纷纷扬扬的雪,心中起了些怅惘。
公孙师妹如今在做什麽呢?
她最好真的有了些本事,能带着裴素商逃到孤玉山,又或者去断南,总之是古雨暂且鞭长莫及之处,积蓄势力,茍且偷生,各凭本事。
“感情好?”心魔又要烦我了,他哂笑。
“他本就是很心软的孩子。若不是因为心软,当年不会收你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家夥做徒弟,在幻境中也不会喜欢来历不明的欧阳燕,更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弄到道心破碎。”心魔淡淡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