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麽!”我大怒,“小孩子家家,晚上不睡觉,还敢跟踪大人了。”
裴秋没说什麽,只向我伸出一只手:“给我。”
“给什麽……”我攥紧了手心,“你还管得了我了,明天就要造你师父的反是不是?”
裴秋见三言两语恐怕说不动我,便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拍拍衣服站到我跟前:“你从他棺材里拿了什麽?”
我眼神躲闪:“没什麽。”
“裴妍。”裴秋抱着手臂,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你最近很有点不对劲,先是把白青枫都打了,之前还听桂圆讲,你把花书剑也绑了,现在要做什麽?你这样下去……”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脑子本来就有病,再继续下去,那该变成什麽样子?”
我大怒,揪住她作势要打,没成想裴秋往左一让,掰开我的手,从我手中硬生生抓来了那块新鲜的颈骨。
裴秋向来毫无波澜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震动,她左脸颤了颤,捏着那块骨头,看了看骨头,又看了看我:“这是……林阿?”
我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我只好趁着她不注意,一把抢回来,踹进袖子里,拿下巴对着她:“这是我们师门的传统。”
裴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我清了清嗓子:“你记得吧,衔雨榭那个架子上,我给你做的小马旁边,摆着林阿老盘的一颗骨头珠子,对不对?”
裴秋欲言又止:“好像……是有。”
我拍拍她的肩膀:“那就是你的……呃,曾师祖!你看啊,啊对,你好像还不知道,林阿其实是我的师伯,辈分比我高一辈……总而言之,曾师祖死了,林阿要留他一块骨头纪念,他死了呢,我作为小辈,也要留他一块骨头。”
裴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所以,等你死了,我也要想办法取你一块骨头。”
我拍手道:“很对,很对。等你收了徒弟,依次这样传下去,日後咱们师门,门派圣地就挂一条骨头链子,来了人都得朝着那链子三跪九叩……”
裴秋皱着眉头笑,我也捏捏她的脸逗她。
她却忽然叹了口气,抓住我的手丢开,拍拍我肩膀:“裴妍,还是不要死吧。”
她这话等于废话,我叹气:“我努力。”
她忽然又道:“林阿死掉了,如果你再死掉了,我要怎麽办才好呢?”
我愣了一下,却也说不出话来,只好摸摸她的头发:“怎麽小孩似的……怎麽办?不怎麽办。老者不死少者不哭,自然而然的事情,何必伤心?”
裴秋不喜欢被摸头发,跳蚤似的站远了:“好吧,那你也不要伤心了。”
我笑着摇头:“不伤心了。”
打发走了这小丫头,我总算只剩孤零零一人。
这个明亮的晚上,一片静谧,睡着的人有自己的梦,醒着的人,譬如我,却只有月光。
镜湖上闪动着雪白的月影。时节已经入冬,镜湖随时都会结冰,今年的初雪也近在眼前。不过,一场显而易见的大战已经近在眼前,这样好的月夜,恐怕也不多了。
我站在纽岛岸边,看着光滑的湖面,心中一动,竟然踏上湖面涟漪,走远了。等到纽岛的轮廓已经看不见,世界也只剩深蓝的湖与天空,独独馀一个我,立于夜色之中。
我呼出一口气,白雾转瞬消散。
眼前所见如此澄澈,我心中那些繁杂思绪也难得安静了些许。我想起裴秋问我的那句话。
林阿离开了。
——裴素商又该怎麽办?
这样好的月夜,一旦想起裴素商,月色便忽如雪一般寒冷。我心中淡淡升起几分乡愁,一切如此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我在他的碧桃树上睡的那一觉,有花有雪有明月。
说起来,我究竟是因何入道呢?
我忽然听见了清脆而微弱的一种声音,仿佛沙粒大小的琉璃崩裂,我正疑惑间,却发觉脚下湖面,已缓缓凝为薄冰。
我擡起头,却见月色已经模糊,漫天大雪纷然而下,夹杂乱红落花,落了我满头满身。
很久以後,有那麽一种传说。据说断南的第七位共主专擅风月。他证道之时,清风落花初雪明月,四样景象同现,倒是一种窗花年画的好题材。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後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写了好多字数,晚了一点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