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十七年的朝夕相处,就这样被一扇金属门隔开。
王阿姨留了下来。她说这房子有太多回忆,舍不得离开。妈妈几乎每天都去陪她,两个中年女人常常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回忆过去。有时候我坐在自己房间,能听到她们的笑声和叹息透过墙壁传来。
大学开学后,我开始了宿舍生活。a大的物理系课程很重,但我适应得不错。每天晚上,我都会和孙子钊视频聊天——七小时的时差意味着我的晚上是他的下午。
我们分享着彼此的新生活:我吐槽理论物理的艰深,他讲述编程课的趣事;我认识了新朋友,他加入了游戏设计社团。屏幕里的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剪短了些。
“有人追你吗?”有一次他开玩笑地问。
“有几个。”我老实回答,“不过都拒绝了。”
“为什么?”
“没感觉。”我顿了顿,“你呢?”
“我?”他笑了,“哪有时间。课业这么重,还要打工。”
确实,孙子钊开始打工了。孙叔叔的经济状况似乎不太好,他需要自己赚生活费。有时候视频到一半,他会匆匆说要去打工了,然后挂断。
大二那年春天,我说想去看他。
“不行。”他立刻拒绝,“太远了,而且我最近很忙。”
“暑假呢?”
“暑假我要全职打工。”他的表情在像素格后面有些模糊,“等以后吧。”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几次后,我不再提起。我们依旧聊天,但话题渐渐停留在表面——天气、课程、无关痛痒的日常。深夜里那些关于梦想和未来的长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大三时,王阿姨确诊了癌症。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消息时,声音哽咽。
“别告诉子钊,”王阿姨坚持,“他在那边不容易,别让他担心。”
于是我们都没说。每次视频,王阿姨都会特意打扮一番,涂上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她会问孙子钊的生活,叮嘱他注意身体,然后笑着说自己一切都好。
大四毕业前,王阿姨的病情恶化。这次,妈妈坚持要告诉孙子钊。
“让他回来吧,”妈妈说,“至少至少见一面。”
视频那头,孙子钊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订明天的机票。”
那是时隔五年,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相见。
机场接机口,我几乎认不出他。记忆里那个阳光挺拔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消瘦、苍白的青年。他的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
“小月。”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
“子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接过他手中的一件行李。
车上,我们沉默着。妈妈坐在副驾驶,不断找话题,但回应寥寥。孙子钊一直看着窗外,这个他长大的城市已经变了模样——新修的地铁线,拆除的老街区,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
王阿姨的葬礼简单而肃穆。孙子钊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当棺木缓缓降下时,我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哭出声。
葬礼后的几天,他处理着各种手续,我陪着他。我们很少交谈,只是并肩走着,从房产局到银行,从派出所到公证处。有时候,在等待的间隙,他会突然说:“以前这里有一家冰淇淋店。”
“嗯,我们常来。”我会回答,“你总是点巧克力味,我是香草。”
然后又是沉默。
离开前一晚,他来到我家告别。妈妈做了一桌菜,但他吃得很少。
“以后有什么打算?”爸爸问。
“先完成学业。”他说,“还有一年毕业。”
“毕业后回来吗?”
“看情况。”
晚饭后,我们有了片刻独处时间。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那扇已经黑暗的窗户——王阿姨的房子暂时空置了。
“谢谢你,”他突然说,“这些年,照顾我妈。”
“王阿姨就像我第二个妈妈。”我轻声说。
他点点头,双手撑着栏杆,望向远方的夜空。城市的灯光太过明亮,看不见星星。
“你变了。”我说。
“人都会变。”
“不是这种变。”我转过头看他,“你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子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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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会儿:“有时候,人需要一层壳。”
“连我也需要防备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晚风轻拂,带来初夏的微凉。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关于这些年的压力,关于失去母亲的痛苦,关于那些他独自承担的一切。
但他只是说:“保重,小月。”
“你也是。”
他离开后,我们的联系就像渐渐熄灭的炭火,从零星的火花到彻底的灰暗。刚开始还会每周聊一次,然后变成每月,最后聊天框整日整日地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