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生的衣橱是个神秘而严肃的存在。
每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扇深棕色的柜门总是紧闭着,仿佛守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教条。结婚三年来,林晚无数次试图探索其中奥秘,却总被丈夫温和但坚定地挡回:“衣橱里没什么好看的,亲爱的。”
但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六十厘米宽的标准衣柜内,左侧整齐悬挂着五件深灰色西装外套,三套深蓝色商务套装,右侧则是按颜色深浅排列的衬衫:黑、深灰、海军蓝、炭灰、深棕。抽屉里是清一色的黑色袜子,三十双,在方格中排列成严谨的矩阵。领带架上只有两种款式:纯色和细条纹,颜色不出黑、蓝、灰三色范畴。
就连他无名指上的婚戒,也是极简到近乎朴素的光面银圈,没有任何花纹,甚至没有刻字。林晚曾多次提议去刻上纪念日,张龙生只是推推眼镜:“这样简洁,挺好。”
“你就是个活体exce表格。”林晚不止一次这么说,带着玩笑的语气,但眼底总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
张龙生对此从不争辩,只是安静地为她准备好早餐——永远是燕麦粥、水煮蛋和半根香蕉,七年如一日,甚至香蕉切割的角度都保持惊人一致。然后他会穿上那身“制服”——他确实这么称呼自己的着装——吻别她的额头,准时在七点四十五分出门,步行至地铁站,搭乘八点整的地铁前往金融区。
“他完全是你之前最不喜欢的老古板款吧!”好友苏晴在他们刚在一起时就直言不讳,“你以前交的男朋友,哪个不是艺术家、音乐人?现在这个天啊,他甚至会用exce做旅行计划表!”
林晚当时只是笑。那时的她刚结束一段轰轰烈烈却一地鸡毛的恋情,前任是个才华横溢却情绪不稳定的画家,会在深夜醉酒后把颜料泼满整面墙,也会在灵感迸时消失整整一周。当沉稳可靠的张龙生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像一座安静的山,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投入了这份安定。
起初,这种反差让她觉得新鲜有趣。她会故意在张龙生的书里夹一片枫叶,看他如何小心翼翼地将它转移到标本夹中;她会在他严谨的日程表上偷偷画一个小笑脸;她会心血来潮地提议午夜去看海,然后笑着看他虽然困惑却依然拿起车钥匙。
但新鲜感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三年后的今天,当林晚第无数次看着丈夫一丝不苟地熨烫那条已经穿了五年的深灰色领带时,一种莫名的烦躁像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
“你就不能换条领带吗?”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的不耐烦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张龙生停下手中的熨斗,透过镜片看向她:“这条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林晚叹了口气,“算了,没事。”
那天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张龙生如往常一样准时下班,带回一束白色百合——三年来从未变过。晚餐是在他们常去的餐厅,点了和去年、前年一样的菜。回到家后,他送给她礼物:一条珍珠项链,和他母亲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林晚努力扬起笑容,拍照,精心挑选滤镜,朋友圈:“三周年,平淡是真。”配图是珍珠项链和百合花的合影。
几乎立刻,点赞和评论涌了进来。大多数是祝福,直到苏晴的电话在半小时后响起。
“宝贝,看你这朋友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金婚呢!”苏晴的声音里满是调侃,“这都在一起多久了还整的和热恋期一样?”
林晚走到阳台上,压低声音:“还好吧,肯定没有刚在一起的时候火热啊。”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人承认这一点,话语出口的瞬间,她自己都愣住了。电话那头苏晴还在说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转头,透过玻璃门看向屋内——张龙生正在厨房,小心翼翼地热着一杯蜂蜜水,这是他每晚为她准备的睡前饮品,雷打不动。
房门被轻轻敲响,她抬眸看见男人端着那杯熟悉的蜂蜜水走进来。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头上,深灰色家居服熨帖平整。不知为何,林晚忽然鼻子一酸,丢下手机扑进他怀里。
张龙生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稳稳接住了她,一只手仍小心地端着那杯水:“小心,烫。”
“抱我一会儿。”她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
他照做了,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林晚闭上眼,咽下了电话里没说完的话。是的,没有热恋时的轰轰烈烈,但这份细水流长的幸福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温情?
至少,在那一刻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改变生在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二。
那天早上,林晚因为前一晚赶设计稿而起晚了,匆匆忙忙冲进厨房时,差点撞上正要出门的张龙生。她刚要道歉,却突然愣住了。
“你的西装”她眨了眨眼,“是蓝色的吗?”
深蓝色,接近午夜的颜色,但在晨光下确实能分辨出与黑色的不同。更令她惊讶的是,张龙生的领带上有一道极细的银色条纹,几乎微不可察,但确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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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生似乎有些局促,调整了一下领带:“嗯,试试新颜色。”
林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匆匆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不是往常那种克制的轻触,而是稍作停留的、温热的吻——然后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变化如同春雨后的嫩芽,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深蓝色西装持续出现了三天,然后被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替代——尽管外套仍是深色,但那抹浅蓝在严谨的商务着装中显得格外突兀。周五晚上,张龙生回家时,林晚注意到他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枚小巧的银色胸针,形状是一片叶子。
“这胸针”她忍不住问道。
张龙生似乎更局促了,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胸针边缘:“路过一家店,觉得好看。”
林晚记得那家店。那是他们刚认识时她带他去过的手工艺品店,她当时拿起这枚胸针说“这片叶子让我想起秋天散步时踩过的落叶”,而他只是点点头,没有表意见。她以为他早就忘了。
周末,变化开始加。张龙生不再穿他那套标志性的深灰色家居服,而是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针织衫——林晚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她去年圣诞节送他、但他从未穿过的礼物。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现自己掉在沙上的黑色圈,不知何时跑到了他的手腕上。
“你戴着我的圈?”她忍不住问。
张龙生正在看财经新闻,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圈:“嗯,方便。”
方便?林晚看着那个简单的黑色圈在他线条分明的手腕上,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大学时的男友,那些会戴女友圈宣誓主权的男孩,张扬而幼稚。张龙生完全不同——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实用的小事,而非任何形式的宣言。
但变化并未停止。周一的告别吻不再只是额头,而是落在了她的唇上。虽然仍是克制的,但确实不一样了。周二,他出门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取下了那枚叶子胸针,换上了她梳妆台上的一枚卡——一个简单的珍珠卡,是她常用但从未想过会出现在他西装上的东西。
“这个会不会太女性化了?”林晚试探地问。
张龙生对着玄关的镜子仔细调整卡的位置,确保它端正地别在翻领上:“不会,很雅致。”
林晚目送他离开,心中翻涌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这个她认识了四年的男人,这个连早餐燕麦与牛奶比例都要精确到克的男人,正在生某种微妙而持续的变化,而她竟不知道原因。
周三晚上,她终于忍不住了。张龙生回家时不仅戴着她的卡,手腕上还多了一条编织手链——那是她多年前在夜市买的,早已遗忘在抽屉深处。
“龙生,”她在他放下公文包时开口,“我们能聊聊吗?”
张龙生的动作顿了一下:“当然,怎么了?”
“你最近有些不一样。”林晚斟酌着用词,“新的衣服,胸针,还有我的卡和手链是生什么事了吗?”
张龙生推了推眼镜——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没什么特别的事,”他说,“只是想尝试一些新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