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第三年,徐龙灿守昔日的规矩来见我。
冬至那天,他带着一束白菊来到我的墓前。三年过去了,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加深沉,嘴角的线条更加坚硬。
他点燃一根烟,在我的墓碑旁边吞云吐雾。这还是我死后他养成的习惯——他以前从不抽烟。
我不满地向他吹了一阵阴风,卷起几片枯叶。徐龙灿像是有所察觉,有些惊讶地挑挑眉,笑骂一句:“死了也这么娇气”。
说完故意弹了弹烟灰,灰色的粉末落在墓碑的照片上。然后他像示好般靠坐在碑旁,整整两个小时,一言不。
我静趴在旁边等着他离开。暮色渐沉时,他突然做了一件我从未想过的事——俯身将薄唇轻轻印在墓碑的照片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碑,他失态地轻轻蹭了蹭,声音沙哑:
“第三年了,祝我梦到有你的梦。”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奇异的牵引力,仿佛有一股力量将我拉向他的梦境。
我进入了一个陌生的领域——徐龙灿的梦境。
梦中的场景是我们的别墅,但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暖黄色调中。徐龙灿坐在客厅的沙上,看着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
“你回来了。”他说。
我回头,看见梦中的自己从门口走进来,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这个我没有尖锐的眼神,没有讥讽的笑容,她温和得像水,柔软得像云。
“今天怎么样?”梦中的我问。
徐龙灿起身接过她的包:“老样子。你呢?”
“画廊新到了一批画,有几幅你很喜欢的那个画家的作品。”
他们并肩坐在沙上,聊着日常琐事。梦中的我会笑,会靠在他肩上,会在他起身倒水时轻轻拉住他的手。
我看着这一幕,感到一阵恶心。这不是我,这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徐龙灿臆想出来的完美妻子。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愣住了。
梦中的场景变了,回到了我们十六岁那年。在徐家的晚宴上,我被一群富家千金围着嘲讽——因为那天我穿了一件过季的礼服。我记得那天,我躲在阳台的角落里,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但在这个梦里,徐龙灿出现了。他走到我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说,牵着我的手离开宴会厅。
现实根本不是这样。那天徐龙灿确实出现了,但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说:“苏家已经穷到买不起新礼服了吗?”
为什么他要修改记忆?为什么要创造一个从未生过的温柔版本?
梦境再次变化,这次是我们结婚纪念日。在梦里,他为我准备了惊喜晚餐,而我感动得落泪。实际上,那天我们大吵一架,我摔碎了他收藏的所有昆虫标本,而他撕毁了我最珍爱的一幅画。
梦越美好,越显得现实可悲。
我看着他沉浸在自欺欺人的美梦中,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怜悯。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这个从小就把残忍当作铠甲的男人,只能在梦中构建我们从未有过的温情。
天快亮时,梦境开始破碎。徐龙灿似乎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眉头紧锁,身体不安地翻动。
“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语。
我靠近他,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的意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将一些真实的记忆碎片送入他的梦境——那只断翅的蝴蝶,我们第一次做爱后床单上的血迹,他摔碎酒杯的夜晚,还有我死前我们最后的争吵。
梦境瞬间变得黑暗而混乱。徐龙灿在梦中奔跑,呼喊着我的名字,但声音里不再是温柔,而是痛苦和绝望。
“苏雅!苏雅!”
我看着他被真实的记忆折磨,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活在互相伤害的模式里,从未尝试过另一种可能。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徐龙灿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他坐起来,打开台灯,眼神空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画,是我生前最喜欢的,他以前总是嘲笑它丑陋,说我品味差劲。
但现在,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幅画,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它。
天亮后,他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去了我的画廊。三年过去了,画廊由我的助理继续经营着,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徐龙灿走进画廊,慢慢地看着每一幅画,每一个雕塑。他在一幅抽象画前停留了很久,那是我生前最喜欢的作品,画面上是大片混乱的红色和黑色,像是一场爆炸,又像是一次重生。
“徐先生,”我的助理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这幅画,”他指着那幅抽象画,“她想表达什么?”
助理愣了一下:“苏姐说,这是她内心的写照——被束缚的能量寻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