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的。她刚才还在对我笑,她还想去碰碰我们的孩子。
我扑到床边,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出沉闷的响声。我去掀那个氧气罩,我想叫她,悦悦,张悦礼,你醒醒,你看看我!
几只手从后面死死地按住我,是护士。她们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只想碰碰她。
“悦悦!悦悦你睁开眼!”我挣扎着,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医生!求求你!救救她!再救救她!用我的命换!换她的命!求你们了!”
额头一下,又一下,失控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上,黏腻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来,混着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世界是一片血红和惨白交织的扭曲画面。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像一把烧红了的钝刀,毫无预兆地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一个护士抱着那个襁褓走过来,试图递到我面前,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怜悯:“姬先生,您……您看看小少爷吧……孩子还需要您……”
我的动作骤然停住。
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我抬起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眼睛。
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东西,被包裹在柔软的襁褓里,兀自张着嘴哭着。可是,就在他偶尔睁眼的瞬间,我看到了——那是一双和悦悦一模一样的眼睛!葡萄般乌黑剔透的瞳仁,清晰的双眼皮,甚至那眼神里懵懂的光……
悦悦的眼睛。
曾经盛满了对我的爱意、笑意和温柔的眼睛,此刻,却长在了这个……这个夺走她生命的“凶手”脸上!
一股冰冷彻骨、带着剧毒的恨意,像蛰伏已久的毒蛇,瞬间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窜起,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是他!是这个孩子!是他害死了悦悦!如果没有他,悦悦还好好的!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疯狂的念头支配了身体。我猛地扑了过去,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细嫩脆弱的脖颈!指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皮肤下温热的、微弱的脉搏跳动!
只要用力……只要用力……
可就在那一刹那,他似乎是被我的动作惊吓到,哭声顿了一下,那双酷似悦悦的眼睛,再次睁开,茫然地、无辜地看向我。
那里面,映着我扭曲狰狞的脸。
也映着悦悦曾经看我的,温柔目光的影子。
浑身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空。高举的屠刀,在落到羔羊身上前,化为了尘埃。我僵在那里,手臂维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然后,彻底软倒在地。
我做不到。
我杀不了这双眼睛。
护士吓得赶紧把孩子抱开,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把我扶起来。我像个破败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布,目光空洞地落在白色的床单上,那下面,盖着我此生唯一的爱与光。
接下来的日子,是黑白默片,浸泡在福尔马林和绝望里。
葬礼,答谢,处理后续事宜。我像个行尸走肉,按照程序完成一切。父母和岳父母悲痛欲绝,却还要强打精神照顾我这个仿佛失去灵魂的躯壳,以及那个刚刚降临就失去母亲的孩子。
岳母把念礼抱到我面前,泪眼婆娑:“霄桐,你看看孩子,这是悦悦拼了命给你生下的孩子啊……”
我看着那张小脸。他一天天褪去初生时的红皱,变得白嫩,那双眼睛,也越来越像悦悦。清澈,明亮,不染尘埃。
可每次看到他,我心口的伤就被狠狠撕开,鲜血淋漓。我恨他,我无法不恨他。但同时,那双眼睛又像是最严厉的审判,拷问着我的灵魂,让我无法真正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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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市中心租了个小公寓,搬了出去。带着念礼,和一大箱悦悦的遗物。我辞去了工作,用之前的积蓄和事故赔偿金,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我不会抱他,不会哄他。奶粉冲得不是太烫就是太凉,尿布换得笨手笨脚。他哭,我就把他放在婴儿床里,自己躲到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肺叶疼得麻木。
他常常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憋得通红。有一次,我实在烦躁,冲他低吼:“别哭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吓得一个哆嗦,哭声戛然而止,睁着那双含泪的大眼睛,惶恐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看到了悦悦小时候被我吼哭时的样子。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弯下腰,剧烈地干呕。
我妥协了。我走过去,动作僵硬地把他抱起来。他的身体那么小,那么软,带着奶香。他靠在我怀里,抽噎着,慢慢安静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抱他。
时间冷酷地前行,不为任何人的悲伤停留。
念礼在这样矛盾而压抑的环境里,艰难地长大了。
他学会翻身,学会坐起,学会爬行,学会跌跌撞撞地走路。他开口说的第一个词,是“叭……叭”。
那天,他扶着茶几站着,看着我,含糊不清地出了这个音节。
我愣住了,手里拿着的,是悦悦的照片。
他没有得到回应,似乎有些困惑,又努力地试了一次:“爸爸。”
奶声奶气,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世界。
我看着他。他穿着小小的蓝色连体衣,仰着脸,那双和悦悦一模一样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我没有应声。只是走过去,沉默地把他抱起来。他顺从地趴在我肩膀上,小手抓住了我的衣领。
从那天起,他开始频繁地叫“爸爸”。饿了叫,渴了叫,摔倒了叫,睡醒了也叫。我依旧沉默居多,但冲奶粉的动作熟练了,换尿布的度快了,在他摔倒时,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把他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