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岁月的帘幕,隔着一层生,一层死。
萧珵看见了年轻的萧珩。
林榆看见了老去的萧珩。
他们的眼角溅上了雨,都湿了,唇角却缓慢扬起。
“淮阳国,今有骑兵一万,精兵五万,都训练有素。另有兵户八万馀,可征发二十万人。”
“父王是说……”萧锦跟到了阶上。
萧珵没有转头,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停在林榆的脸上,一瞬间灼亮得像是闪电,“虎符在此。你在哪,淮阳王就在哪儿,淮阳国的兵马就在哪。”
“父王,可是,你已经多少年没有领兵打仗过了……”
“不止我,还有你。”
“我?”萧锦一惊。
他看看自己的父王,转头又看向了林榆。一帘一帘的雨,潮潮的,朝他扑将过来。
淮阳王负手而立,眸中亮光微闪。
“诺。”他缓缓擡手,朝父亲拱手。
林榆长揖拜下:“多谢。”
萧珵扶住了他:“不必谢。”
他望向了西边长安的方向,眼眸浸润了昔年的风,今朝的雨,声音沙哑:“兄长,我晚了十四年,十四年啊。”
林榆没有起身,端然行完长揖:“多谢。不止为我阿父,也不止为我自己。”
雨雾渐渐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林榆大踏步走了进去。
身後是萧珵与萧锦,揖以相送。
更漏滴答,殿中静默。
林榆缓缓开口:“如陛下所愿。淮阳精兵都已经备好,只待一声令下。”
“燕人剽悍尚武,几乎人人都在马背上长大。燕军骁勇,非寻常军卒可比。”
“淮阳大军加上朝廷的军队,足以。陛下又以燕国中尉爱女为质。”
林榆目色幽深,“何况,陛下将渔阳与涿郡的封邑加赐给了燕王,想必另有用意。燕王谋逆,在陛下意料之中,所以,太仆丞前往燕国,也不止是探刺敌情,这麽简单吧?”
萧珣唇角提起,玩味看他。
“陛下笑什麽?”
“我笑,有人说自己不懂兵法。”
林榆嗤笑一声:“那要不草民还是不讲了,以免再讲下去,在陛下跟前献丑。”
萧珣擡手:“继续。说说,你还看得出来什麽?”
“陛下设宴,让各国送来贵女,人人以为是要立後选妃,趋之若鹜,唯燕王妃却找了由头,半道折返,让一个不足道的族妹独身前来,想来是燕王早有了打算。他出兵,应该就在这些时日。”
“你说得对,我也如是想。不止如此。鹤鸣舟上的药酒,苏婵送来的。你该猜得到是怎麽回事。”
林榆默了默:“苏澹。”
“我同苏澹提了立後纳采一事,便有了这药酒。”萧珣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苏婵回了府,苏丞相等不到朕的旨意,只怕早已经坐不住了。燕王反,就在这两天。光禄卿那里,京畿三辅大军,已经备好。”
“陛下高见。”
林榆徐徐开口,“淮阳王与草民,唯有一处担忧,陛下新换了军中将帅,对大军而言,并不利。光禄卿能力卓着,却只刚领京畿大军,军中不少人对战匈奴,数月征战,已经筋疲力尽,军中士气并不高。燕王急着出兵,只怕也是得了朝中的信,要利用这一点,夜长梦多。”
“如果朕亲自领兵呢?”
“陛下是想御驾亲征?”林榆迟疑,“可是,战场凶险,刀剑无眼。”
“怎麽,不信我?”
林榆默了半晌:“我只是想,阿鸢……怎麽办?”
“你仍需回淮阳。越快动身越好。”萧珣轻叹,“阿鸢,我会告诉她。”
林榆伏下身子作长揖。
宫人备下的衣衫宽大,并不合身。
胸口一个环形的圆影从交领间露了出来,在萧珣的眼前一闪而过。
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系在他胸前的另一枚螭虎环佩重重撞上了心口。
萧珣忽然有些透不过气。
起身,踱步到了窗口,朝那无穷的黑夜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