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亭瞳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转瞬又想明白了一切,不过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先杀徐若山。”
“好。”
徐若水自始至终一直盯着空中那道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身影。
一千年了,他不入蓬州,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看见这张脸。
还是那么年轻,像是少年时自己所仰望的那般模样,他最憧憬,最羡慕,也最厌恶的模样。
心神动荡间,他好像回到了千年前,下定决心的那个午后。
夕阳如血,落在每个人身上,显得每个人的表情有一种失真般的扭曲。
白帝城一战后,徐若山死了妹妹,周修玉死了师父,相里羲死了父母……亲朋手足,至交好友,全都化作了战场上的血泥,连残尸都难以凑齐。
桌案上是徐若水传来的灵笺,要求剩下的人收拢残兵,静待发落。
发落什么呢?发动战争的人都死了,白帝城已在掌握之中,前辈尽数死去,只剩下他们这群高不成低不就,一直被长辈遮挡在羽翼下的小辈。
“凭什么讲和?”周修玉一双眼睛红的像沁了血,“神朝不倒,那么多人便白死了!”
“我阿爹阿娘都死在战场上,他们凭什么好过?凭什么放过姬玉!”相里羲指尖深陷入石桌,“血债血偿!我要让姬玉碎尸万段!”
长廊尽头,便是性子最为温和的白川也缄默不言。
从前算不上多亲密,各怀心思的几人,终于在此刻达成共识。
徐若水深陷情网,裹足不前,他的命令,不必再听。
此恨,不死不休。
谁也不能阻止。
徐若山对自己的兄长实在太过熟悉,从幼年逃荒起,是阿兄背着若木,一手拉着他,从那出人间炼狱逃出来。
他所学的剑术,所识得的字迹,饮食起居全都是徐若水负责,他们血脉相连,面容都有八分相似,他只略微更改一点细微处,再调整神态举止,便可与徐若水像个十成十。
阿兄仁德,聪慧,做什么都很成功,连联军统领都对他另眼相看,便是去了神朝卧底,也能得姬玉青眼。
这样的人,如同天上的云与雾,一尘不染,漂浮在空中,他什么都容易得到,所以不懂在其后追随之人的痛苦,他什么都可以原谅,便显得他们十足的恶毒。
徐若水那么好,他可以原谅一切,但他不能代表他们原谅一切。
仇恨的烈火一旦烧起来,什么都无法扑灭。
他们用计囚禁了徐若水,他愧疚于白帝城一战的惨烈,并没有对他们设防,饮下了那杯带着毒的酒。
在场的所有人默不作声,看着他毒发,挣扎,谢涟漪上去补了一个阵,而后他们一起,将徐若水封入了寒潭。
他们是共谋,为了各自心中的仇恨,已无任何退路。
杀死姬玉时,徐若山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只觉得释然。
原来高高在上的帝君,也会死在刀剑之下,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诅咒落在身上,他并不觉得惶恐。
无情道而已,多余的情绪只会阻拦他的步伐,此道困得住任何人,唯独困不住他徐若山。
杀死姬玉之后,他好像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终于在某些方面赢了徐若水一把,转瞬之间,看见的却是从姬玉血液中流动的烈火,好像要毁灭整个世界一般狂躁的火焰。
水,风,灵气,土石,任何东西沾染上都熊熊燃烧而起,他们居然毫无办法。
徐若水恰在此时到来,他道心已成,可达飞升之境,天道大门为他而开,金光铺地,精纯的灵力从上界没入此世,他御剑而来,仿佛一个救世的神明。
徐若山看见了身旁好友眼中的动摇。
又输了。
他跪了下去,恳请兄长救世。
原来世上当真有人甘愿不要飞升,将一切换来一场救世的豪雨。
徐若水没有出言责怪他们,只是步履匆匆,连同他们一起将这因战争破破烂烂的世间缝补好,北方的寒山境,南面的白帝城,中心的世家,仙盟的创立,而后某一日,他忽然油尽灯枯,孤身前往蓬州,去赴他与姬玉那场未尽的约。
徐若水死了,徐若山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在他命灯熄灭的那日,对着两张徐氏的牌位醉了一夜。
他做不成徐若水那样的人,他好像生性便争强好胜,自私自利。
“我只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吗?”
“我只是想站在最高处,有什么不对吗?”
他没有错。
此心向道,不过求一个居高临下,万人敬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要当神,他要将一切踩在脚下,包括徐若水。
“敢探我的道心?”徐若山瞬间察觉,灵识一寸寸压过去,将贺亭瞳的道境击碎。境界不对等的情况下,尘海观只维持了一瞬便被反噬,贺亭瞳眉心剧痛,闷哼一声,跌落前被扶风焉抱在怀中。
“他心境并无缺憾。”贺亭瞳脸色煞白,“从识海攻不破他。”
“那便正面交锋吧。”扶风焉冷声道,而后抽出贴身佩剑,直接朝着徐若山杀去。
贺亭瞳抹了把脸上的血,握住若水,飞身而起的瞬间,他听见徐若水温柔的声音响起:“不要怕,我教你。”
如同徐若山清晰地知道徐若水的弱点一般,身为兄长,他亦能清晰的明白弟弟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