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匆匆起身,仍不忘将牧童拦在自己身後半步,可看着门槛外的郁昶,却又不知该作何解释。
不过……她为何要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童子解释?
文玉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与这小童子勉强算是“柿子之交”而已,可她竟然很在意他的看法。
正在文玉进退两难丶一筹莫展之际,牧童纯粹澄明的目光在她和门外之人中间转了一圈,而後满不在乎地捧着未吃完的柿子越过文玉。
“阿姐既然有客,我就不打扰了。”
文玉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牧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外头跑去,却在正到门槛之时回过头来,向文玉笑着招手。
“看来春神殿今日也并非是空无一人嘛。”
言罢,不待文玉出声,牧童便兀自出了正殿,顺着石阶往下而去。
郁昶冷眼瞧着自上而下朝他走来的人类少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这少年一副寻常的牧童打扮,想来应是路过山间时偶然来了这梧桐祖殿。
只是文玉不是说她有什麽妙计能拦住往来人的叨扰,怎麽拦不住他便罢了,竟连一个小小的人类少年也拦不住……
活该她不听他的劝,竟敢将他的沅水弃之不顾。
沅水虽冷些,却也比此处清净。
郁昶收住心思,目光擡起直直越过那人类少年,一路朝着内殿的文玉瞧去。
牧童见他仿若瞧不见自己这个人一般,却是不急不恼,反倒脸上挂着笑打量着这个身量高大丶越过他许多的男人。
两人就这麽我看着你丶你看着她,我往外丶你往里,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丶互不耽搁。
可就在二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郁昶却忽然驻足,那双牢牢锁在文玉身上的眼眸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
这人类少年身上的气息……
郁昶眸光滑动,自左而右地瞥去。
可牧童却似毫无察觉般,怀抱着未吃完的柿子,一蹦一跳地跑开了,压根不曾回身正眼瞧过郁昶。
直至他的身形一路奔出梧桐祖殿那六扇对开的金丝楠木雕花门,继而隐匿在碧波连绵的山林之中——
郁昶仍微微蜷缩着掌心,驻足立于石阶之上,不曾再往前迈过一步。
文玉瞧瞧远处静默不语的门页,又看看近处一言不发的郁昶,整个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亦有些茫然。
似乎……似乎有哪里不对……
短暂的思索过後,文玉登时反应过来。
他方才说的是春神殿,可凡人不是一向将此处唤作梧桐祖殿吗?哪里来的春神殿的说法?
文玉垂目看着手中的柿子,橙黄的色泽透着一丝熟透的绯红,被她咬开的地方还渗透着充盈的汁水。
这小牧童,能有那样深刻的思想,想必见识也比旁人多些,知道也不奇怪。
不然,她也没法作旁的解释了。
文玉耸耸肩,就着手中的柿子咬了一口,而後略有些迟钝地咀嚼着。
这柿子很甜很甜,她方才就知道。
可柿子越甜,她心里就越苦。
到最後,文玉索性背过身去,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之上,也不再看郁昶。
这几日她每天都期待着郁昶的到来,能给她带来一星半点有关于宋凛生的消息。
可第一日,人没醒。
第二日,人没醒。
她已经数不清过去几日,一直到现在,她反倒不敢问了。
眼泪的咸混着柿子的甜,文玉一时分不清楚个中滋味。
郁昶望着梧桐祖殿的院门沉默一瞬,再回身时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尊慈眉善目的春神像,若有所思。
他不信春神丶亦不拜春神。
可方才的人类少年和这春神像,皆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这尊神像,与他记忆之中某些久远的东西遥相呼应丶几欲跳脱而出。
前几回来此处寻文玉之时,他一直不曾进殿,更不曾注意过殿中神像。
今日在外头不曾见文玉的气息,他才想进去瞧瞧,竟不知会是此番情形。
直至风声轻扣着殿门,郁昶收住心思丶拾级而上。
待他跨过门槛之时,正见文玉一抽一抽地耸着肩膀。
郁昶脚步一顿,随即加快了动作,三两步便行至文玉身後。
他高挑的身形似一座山脉,为文玉遮去殿门折进来的刺目阳光,好叫她能更加纵情地哭泣丶肆意地流泪。
似乎只有这样,只要不让人瞧见,便可浑然当做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