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眼间,郁昶再擡袖拨开芦花之时,文玉眼前之景已然是天翻地覆——
新开的工场要从开垦泥土,开凿水渠开始,再加之前几日又有绵绵不尽的雨水落下,如今的工场实在是一片泥泞斑驳丶脏污不堪。
在其间负责劳作的衙役皆是挽起衣摆别在腰间,而腿上脚上则是没一处干净地方。
与文玉的预想不同,原本以为忙碌有序的衆人,此刻皆是静默地伫立在一处。
甚至其对文玉的到来并不觉得惊讶,反倒是齐刷刷地松了一口气,更有识得文玉的大着胆子开口:“文娘子,你快!”
这一声似平地惊雷,将文玉失序且混乱的意识炸开,令苍凉的江风从缝隙直愣愣地往里倒灌。
文玉忽然清醒过来,猛地擡眼将在场的衆人扫视一圈,却不见她要找的人。
“宋凛生呢!”
她似乎从没有如此疾言厉色,就连她自己听了也觉得陌生。
未知围绕着她,慌张操控着她。
而她甚至在洗砚已经向她呼喊救命之後,扔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祈祷着宋凛生没事,他或许只是不在此处。
可天不遂人愿,在文玉问出口後,府中的衙役竟面面相觑,而後如同约好了一般,整齐地往两侧退开,将掩于身後的情形露出真容来。
工场中随处可见的淤泥在此刻泛着猩红的色彩,横斜的木材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处,显然并非其原本应该处的位置。
而大小不一的碎石块,本是用于砌堤坝的耗材,如今却四处散落,尖锐的毛刺似乎成了索命的利器。
混乱的场面将人的注意力分散开,而埋葬其间那一抹几乎要分不清楚的月白,却又将人的眼光聚拢在一处。
“宋凛生!”文玉的瞳孔在接触到那一抹衣衫之时骤然紧缩,而後便不管不顾地一脚踏进淤泥之中,“宋凛生!”
怎麽会这样!
周遭的泥泞与脏污,几乎要将宋凛生淹没,他月白的衣衫也早已看不出本来的的色彩,玉一般的面颊有几乎一大半陷在淤泥之中,而另一半则满是模糊不清的血渍。
宋凛生似一朵枯萎的玉兰,自枝头零落,跌入深深的荒芜之中,再无从前雪一般的颜色,再如何好的盛放也只剩下碾落成泥。
文玉心头一痛,就连呼吸亦是凝滞。
原本的慌乱和紧张在刹那间消失不见,这一瞬间眼前之景似乎给了文玉一记痛击,令她忽然沉默下来。
“文娘子,是洗砚先生吩咐了,不让我们挪动大人……”一旁有人犹豫着开口解释道,似乎在说为何是眼前这幅情形。
文玉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她只知道那乱石和木材底下压着的,确实是躬身昏睡丶不知死活的宋凛生。
郁昶冷眼扫过在场的衆人,洗砚说的没错,这样的情形确实不易挪动。
可这样的情形,文玉怕是不好受。
毕竟她那样在意这个凡人。
“宋凛生……”文玉轻声唤道,原本匆忙的脚步在越靠近他的时候却反而越慢下来,“宋凛生?”
待走近之後,文玉才发现遮盖着宋凛生大半个身子的,除却乱石头和木材以外,是一只墨白相间的燕子风筝。
文玉眸光闪动,眼前的风筝与方才印象里的那只忽然重叠,惊得文玉脚下一软。
那上头泥斑片片丶血迹点点,而风筝线的一头还紧紧握在宋凛生的掌心。
文玉有些分不清这团浸染大半衣衫,甚至模糊到看不清楚的血迹究竟是源于宋凛生身上的哪一处。
她左右环顾一眼,也顾不得在场的许多人,上手便将那风筝掀开,正欲将其丢弃之时,却忽然一顿。
“呜呜……”微弱而细小的哭声断续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