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龛
九澈自边境归来,带着一身尚未完全平复的肃杀之气和眉宇间难以化开的沉重。他没有先回静室处理伤势,而是径直来到了偏殿。
推开门,柒渊正站在窗边,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他安然归来,她眼底那强压了半月的不安终于消散,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但随即又被他周身那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息所摄。
“你……”她刚开口,便被他打断。
“跟吾来。”九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
柒渊心中疑惑,却并未反抗,任由他拉着,穿过寂静无声的听雪苑回廊,绕过几处隐蔽的阵法,最终来到了苑中最深处丶一处她从未踏足过的隐秘楼阁。
推开门,里面并非什麽华美的殿宇,而是一间布置得极其简单,却处处透着用心的静室。红烛静静燃烧,映照着室内唯一的装饰——墙壁上悬挂着两套折叠整齐的礼服。
一套是雪色的仙君婚服,银线绣着流云暗纹,清冷华贵。
另一套,则是灼灼的红色嫁衣,并非仙族常见的式样,反而带着几分她当年作为“七鸢”时偏爱的丶不羁的风骨,裙摆处用金线勾勒出展翅的玄鸟,与她魔尊的本相隐隐呼应。
柒渊看着那两套礼服,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猛地擡头看向九澈,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九澈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红一白两套礼服上,冰澈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有痛楚,有追忆,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与决然。
“百年前,”他开口,声音沙哑,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欠你一场婚礼。”
柒渊的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百年前那场血色婚典,是她亲手撕裂的虚假,是她无法愈合的伤疤。
“今日,”九澈终于转过头,看向她,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紧紧锁住她的灵魂,“没有三界宾客,没有狐族长老,没有仙魔之别。”
“只有吾,与你。”
他拿起那套红色的嫁衣,递到她面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柒渊,你可愿……再嫁吾一次?”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誓言。只有这最简单丶最直接,也最沉重的询问。
柒渊看着眼前灼灼的嫁衣,又看向九澈那双映着烛光丶不再冰冷丶只剩下满腔孤勇与真挚的眸子,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百年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如同冰雪消融。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接过了那身嫁衣。
没有言语,行动已是答案。
当两人换上婚服,并肩立于红烛之前时,窗外月色正好,清辉洒落,为这隐秘的仪式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没有司仪唱喏,没有宾客祝福。
九澈执起她的手,将一枚温润的白玉指环,轻轻套入她的无名指。指环内侧,刻着两个细微的字迹——澈丶渊。
随即,他又将另一枚墨玉指环放入她掌心,示意她为自己戴上。
柒渊拿起那枚墨玉指环,触手微凉,内里同样刻着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名字。她擡起他的手,动作缓慢而珍重,将指环推至他的指根。
以指环为聘,以吾名为契。
然後,他端起桌上早已备好的丶盛着琥珀色仙酿的合卺杯,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手臂交错,目光交融。
没有誓言,唯有彼此眼中倒映的丶唯一的影子。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中带着回甘,如同他们纠缠的过往,痛楚与甜蜜交织,最终沉淀为此刻的圆满。
酒杯放下。
九澈伸出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不同于以往的强势或绝望,这个拥抱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温柔与平静。
“从此,”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清晰,“天上地下,黄泉碧落,吾妻唯有柒渊一人。”
柒渊闭上眼,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泪水浸湿了他雪色的婚服。
这一场迟来了百年的婚礼,
没有宾客满堂,没有天地为证。
唯有红烛一双,明月一轮,
与彼此,
孤注一掷的真心。
窗外,夜风拂过听雪苑,那处依着山势蜿蜒的水流,发出潺潺的轻响,仿佛在为这寂静的婚典,奏响唯一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