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
星火节那个隔着面具的吻,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九澈世界原有的寂静。
预期的斥责丶疏远并未到来。九澈只是变得更加沉默,那双冰澈的眸子在触及柒渊时,会像受惊的鹿般迅速移开,耳根却会诚实地泛起薄红。他默许了某种改变的发生,一种心照不宣的纵容,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而柒渊,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份纵容,并开始得寸进尺地丈量它的边界。
她不再满足于仅仅待在书房。九澈修炼时,她会抱着一盘灵果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咔嚓咔嚓地啃着,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修炼室里格外突兀。有时,她甚至会在他引导周天仙气的关键时刻,突然出声提问:
“殿下,你说若是将水系仙法逆行,会不会变成冰系?”
“殿下,魔族是不是都长得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殿下……”
每一次,九澈周身平稳运行的仙气都会因此一滞,带来细微的紊乱。他睁开眼,看向那个托着腮丶一脸“求知欲”的罪魁祸首,想说“修炼之时,不可打扰”,可对上她那纯粹(僞装得极好)的好奇眼神,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後耐心地——甚至可说是认真地——回答她那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他的修炼时长,因此被迫缩短了。心腹仙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多言。
她开始干涉他的起居。认为他常喝的雪顶含翠过于清寒,便自作主张换成了暖胃的金骏眉;觉得他书房熏的冷檀香太过沉郁,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种带着果木清甜的香替换上。甚至有一日,九澈发现他惯用的丶以万年寒玉打造的笔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毛茸茸的丶据说是某种灵兽脱落绒毛编织成的暖黄色软垫,触手温软。
“那个太冷了,对殿下手腕不好。”她理直气壮地说。
九澈看着那个与书房清冷风格格格不入的暖色软垫,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将毛笔轻轻搁在了上面。
最“过分”的一次,他在批阅一份关于魔族动向的加急玉简时,柒渊竟端着一碟朱砂凑过来,用手指蘸了,在他摊开的地图某个魔族据点旁,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还振振有词:“我看这个地方不顺眼很久了!”
那瞬间,九澈是真的有些动气了。这份玉简需要归档,岂容胡闹?他蹙眉看向她,语气带上了罕见的严厉:“七鸢!”
柒渊被他连名带姓一喊,先是一愣,随即嘴一扁,眼眶说红就红,委委屈屈地瞅着他,也不说话,就那麽看着。
九澈心头那点刚升起的火苗,在她这无声的控诉下,“噗”一下熄灭了,只剩下无奈的无力感。他揉了揉眉心,终究还是自己动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朱砂乌龟从地图上清除,仿佛做错了事的是他自己。
他开始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片遵循了千年规则丶安静得像一池深潭的世界里,闯入了一个吵闹的丶鲜活的丶完全不守规矩的存在。
她带着鲜明的色彩,聒噪的声音,和不容拒绝的温度,蛮横地挤了进来。
他本该排斥,该重整秩序。
可为什麽,听着她啃灵果的清脆声响,闻着空气中那陌生的果木甜香,看着书案上那个扎眼的暖色软垫……他竟觉得,这片他独自守了太久丶安静得有些冰冷的天地,仿佛……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他甚至开始习惯。
习惯修炼时耳畔可能响起的丶她的“突发奇想”;习惯端起茶杯时,那不再是预料中的清寒,而是熨帖的暖意;习惯在批阅玉简的间隙,擡眼便能看见她或摆弄花草,或靠着书架打盹的身影。
那是一种吵闹的丶带着些许烦恼的……陪伴。
这一日,柒渊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串风铃,非要挂在书房窗外。九澈看着那串由七彩贝壳和鸟羽制成的丶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与听雪苑的雅致格格不入,下意识地想拒绝。
“殿下——”她拖长了尾音,抱着风铃,眼巴巴地望着他,那眼神让他想起小时候偷偷喂养过的一只雪团子灵兽。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随你。”
于是,当微风拂过,那串不合时宜的风铃发出清脆又略显杂乱的叮咚声时,九澈握着笔,听着那声响,看着窗外晃动的光影,冰封的唇角,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极轻微地丶柔和地,牵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的世界,从此喧闹。
而他,似乎……并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