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心中自嘲:竟迁怒到小辈身上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刚退出几步,身後就传来了少女的声音,“弟子见过涌云尊者。”
林云往朝着他的方向恭敬行礼。
既被发现,涌云倒也坦然。他流畅地转回身,颔首示意,面上不见丝毫窘迫。只是开口时,那掩饰的心思却泄露了出来,“你独自在此,可是……也为我那师兄的事烦心?”
万幸,林云往是个端方持重的性子。
她并未因尊者这略显“失言”的关切而流露异样,反而神色一肃,认真答道:“回禀尊者,弟子确实忧心。师尊近来心事重重,却从不与弟子言明,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知己!涌云心中几乎要喟叹出声。
这忧虑,与他何其相似。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长辈的沉稳,甚至微微挺直了脊背,语重心长道:“那你更该多劝劝他才是。他的秉性,你最清楚的,只要身边之人平安康泰,他自己吞下多少苦楚都甘之如饴。”
他话音刚落,就想到林云往第一次外出任务的表现,心道:这番话算是对牛弹琴了,师兄的两个徒弟简直与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然而,正是这份认知,反而让他心底那份焦躁沉淀下来,一种奇异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师侄,眼神里少了几分尊者的疏离,多了几分长辈的真挚。
“莫要将‘牺牲’视为理所当然的‘奉献’。那从来都是走投无路时最痛的选择,是退无可退的结果。若有半分可能……都不要选择牺牲。”
“弟子谨记尊者教诲。”林云往深深一礼,声音郑重。
见此,涌云满意地点头。
他的愁思倒是出乎意料地因此消解不少。
那些积压在心底丶本想对师兄倾诉的话语,最终以这样的形式,流向了年轻的一代。他望着池面渐起的涟漪,这是他近期第一次感到轻快。
他擡脚离开。
突然,林云往叫住涌云,“尊者,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涌云脚步顿住,心中微叹,无奈地转过身。
少女澄澈的目光中透着执着,“不知弟子与周师兄在千计塔的表现,後续调查可有定论?”
果然问的是这个。
涌云面上维持着平静,语气尽量和缓:“此事已了,不必再虑。你年纪尚轻,当专注修行,莫要为这些旧事耗费心神。”
千计塔的异常着实令人怀疑,但宗主与师兄始终不相信是自己宗内弟子所为。即便啓灵城屡屡施压,要求将林丶周二人送至同源的万法楼“协助调查”,也被宁化一再搪塞回绝。
最终,还是啓明仙尊出面调停,定下在仙门大比後,由他亲自与二人会面。
这也代表着林丶周二人必须在仙门大比中证明自己,获得进入啓灵城的资格。否则,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被迫踏入万法楼的大门。
这份压力,宁化等人不欲过早加诸于两个年轻弟子身上。可涌云没有料到,林云往还记得那麽久之前的事,看她的样子,应是揣摩许久,才问出口的。
他看着少女等待答案的眼神,温言道:“这几日,好好休整,安心等待仙门大比的新章程便是。”
“多谢尊者关心。”
林云往最擅洞察人心,自是看出涌云尊者的隐瞒,但也知他不想多说,自己也问不出什麽。
与涌云尊者作别,林云往转身欲归。
暮色四合,远远地,却见一抹孤清身影立于她院门前。
正是师尊浥尘。
一袭白衣,衣袂轻扬,身姿挺拔如松,那遗世独立的风姿,恍然如初相见时。
师尊等了多久?这样想着,她脚下不由得快了几分。
浥尘也瞧见了她,举步相迎。
她的脚步颇为慌乱,还未站稳,就匆匆向浥尘行礼,“徒弟云往,见过师尊。”
“不必多礼。”浥尘的声音依旧温和,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有未尽之言。
林云往会意,侧身引路:“师尊请入院内。”
待得在石桌前落座,她执壶为师尊斟茶。手在轻颤,壶嘴偶尔与茶盏相碰,发出极轻的脆响,尽管声音不大,在这僻静的院中也足够明显。
是怯意。
林云往心里清楚,是今日师尊那句重话。
若换了旁人,哪怕是韩掌事的苛责,她也能坦然受之,可这话出自一贯温润的师尊之口,分量便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