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然恶心,但有用。
玛蒂娜忽然大声冷嗤一声,像是在笑。随即,她扬手将枪扔进黑暗的灌木深处,一拳揍在詹金斯的脸上,拽着他的领口将他拎起:
“那你想怎麽样?”
詹金斯顺着她的力度大幅度地偏头,被揍得头晕眼花,半天回不过神来。他闭紧嘴,蠕动了几下腮帮,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愤怒在他腹内燃烧,被劣等人种侮辱带来的愤怒要远超其他。他奋力摇摆起上半身,试图从她手底下挣脱,大张着嘴露出满口沾血的牙,呐喊道:
“决斗!我要和你这狗杂碎决斗!有本事就堂堂正正来一场对决!别只靠你手里的玩具枪和冷不丁的损招打我!”
他都被玛蒂娜搞糊涂了。
决斗只能是男人向男人丶绅士向绅士发起的,但不能由绅士向女人发起呀。
玛蒂娜笑了:“好啊。”
她弯下腰,挪开踩在詹金斯胸口的脚,拎起他的领口强迫他站起来。
“来吧,就用你手里的马刀,让我见识见识你所谓的‘男性力量’。”
她从腰间拔出匕首,刀锋对准摇摇晃晃的詹金斯。
“……你没有决斗过,让我来教教你决斗的礼仪。”
说到“教教你”,詹金斯心中充满了自豪的膨胀,这种高人一等的自信如喝了烈酒般让一股热意从脚蹿到天灵盖,他拔出比玛蒂娜手中匕首长两三倍的马刀,对玛蒂娜进行决斗的“礼仪指导”:“听好了,拔出你的武器,没错,鞠躬行礼。转身,背对你的对手,前进。再转身……”
他不等玛蒂娜完全转过身来,便立即冲上前来,将刀狠狠劈下。玛蒂娜立刻擡手以匕首隔挡。在她的力量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难以握住刀柄,只能顺着力度斜开刀身,以免彻底脱手。
趁此时机,玛蒂娜迅速转身,由正握改为反握匕首。
詹金斯在刚才那一瞬的较量中已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弱势。感到自尊心受挫的他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失去了本就不多的理智,双手握紧刀柄再度冲上前来,毫无章法地对着玛蒂娜胡乱劈砍。在武器优势下,她只能选择举起匕首屡次挡下劈砍,慢慢後退。
冰冷金属相交,发出令人牙酸的爆鸣。玛蒂娜以匕首压住刀刃,用力下压。与此同时,她以左手狠狠拽了一把身後灌木树枝,扔向对手的脸。趁詹金斯视线受阻时,她迅速近身夺刀,将匕首狠狠插入他的大腿。
詹金斯大声惨嚎,被玛蒂娜一脚正蹬踹在心口,飞了出去,脊背重重砸在一棵树的树干上。来不及站起,一柄匕首飞来,刺入他的心脏,将他钉入树干。
“你竟敢违规……”
他口吐鲜血,愤愤不平地说出他的遗言。
玛蒂娜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场决斗结束得这麽快。
她往地上一扔从詹金斯手中夺走的马刀,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鞋底踩踏过松软的土壤与半干的落叶,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音。她踩住尸体的肩膀,用力将匕首从树干与尸体中拔出。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溅在她苍白的脸上,濡湿了鸦黑的蓬乱头发。
“可你的力量实在是不堪一击。”
她面无表情道。
她端详了一会儿还算完好的匕首,便伸出手来,拽住尸体的头发,脚踩在尸体肩膀,抻开它的脖子。匕首割断肌肤丶肌肉丶血管丶咽喉,在碰撞到脊椎时顿了顿。随着令人胆寒的金属摩擦骨头的声音作响,原先滞缓前进的匕首由于惯性猛地向前一冲。
玛蒂娜割下了他的头颅。
她将那颗头颅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一扔,带着满身的血,来到尸体对面的那棵树下大敞着腿坐下,慢慢喘气。
斩下一个男性的头颅可真是一件费力的事,可能这就是他所说的“绝对力量”吧。
难怪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在创作那幅《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时,将朱迪斯画成如此强壮丰腴的形象。也难怪男性喜欢女性娇小玲珑,喜欢女性白皙温顺,喜欢女性被节食与令人窒息的束腰所塑造出的纤纤细腰与柔弱不能自理。
想到这里,玛蒂娜畅快地大笑出声。
“十一。”
*
清晨六点。
太阳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巨大且耀眼,半边天空被照耀得血红与金黄交织成一片,映照得玛丽的脸颊红润温暖,连同她因充血而狰狞的眼瞳也没那麽可怖。
由于与死神搏斗的激烈交锋所産生的巨大能量,她的头发与睫毛并没有因为寒冷而结上冰霜,因此也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褪色为纯白。相反,她的心脏因血液的阻塞而褪色得如同在水中冲刷了许久的肉块,毫无血色。
她觉得自己似乎高了许多,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重量拉长了她的骨骼。
她睁开浮肿的眼皮,直视耀眼的太阳。天空丶雪地,全世界都染上了璀璨的金色。当她的灵魂漂浮至太空时,她聆听到来自炽热星尘的福音与沉默的啓示——
——大多人只能死一次,而她会有两次。
当太阳高升,男人们艰难地踏着融化又凝结的松脆雪层,前来收割她的尸体。过了那场令人振奋的集体审判後,他们重新被饥饿与畏缩填充了身体,就连前来的步伐都没有上一次来时那样轻快有力。
可当他们割断绳子放下玛丽的身体时,他们惊慌失措地发现她竟然还活着!
他们的运气可真背啊!要知道,法律规定她不能为同一件事被处死两次。
玛丽倒在干枯的草堆里,吸进来自大地草木的气息,张开牙齿对他们露出奸笑。她用她充血的蓝眼睛凝视他们,眼睛里倒映着他们卑劣的恶意。
他们仓皇失措地逃离了。
她路过农庄,掠过田野。阳光照耀在她强大的身躯,形成一轮柔和的光晕。她发狂般喃喃自语,嘴里充满多汁的形容词以及紫色的浆果。村里的居民们看见她後便不顾一切地跳进灌木丛里,就为了躲避她。
先前她已因为从未说过的某事而被绞杀,但她现在可以说她能说的一切。神圣的微光落在玛丽肮脏的手指上。她吃下花朵和粪便,也吃下老鼠。她用残损的声带吐露感谢并放声大笑,闪光炸裂在她所到之处,像泡沫。她用口语说话,她的听衆是猫头鹰丶乌鸦与黑猫。
词语自她之中沸腾,宇宙从她的嘴里揭开。
从前她不是女巫,但现在她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