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忍不住嗤嗤笑出声,像是觉得好笑。黑色的头发被汗浸透贴在她的脸颊上,拖出蜿蜒的轨迹。月光落在她仰起的脸上,无声地勾勒出夸张狰狞的笑脸。她断断续续地笑着,笑声渐渐停了,可她还在笑,嘴角大张,头颅与颈椎都随着笑而颠簸晃动。光线落不进她大张的嘴,也难以被她深冷的眼眸反射。三个黑洞洞的器官就这麽出现在苍白的脸上,像是在配合着发出歇斯底里的无声尖叫。
女孩被吓得後退了一步。
玛蒂娜不笑了。
“他们既是规则的制定者,又是规则的执行者。他们当然可以随他们心意解释规则丶执行规则。在这种情况下,是否遵守规则不是由你来判定的,而是他们。”
她有气无力地将这句话慢吞吞说完,忽然眼神一凛,侧头看向黑暗後的某处,静静倾听背後的动静。注意到女孩询问的眼神,她缓缓竖起手指在嘴边,示意噤声。
半晌,她放下手,将站在一旁耐心等候指挥的马牵来,一把提溜起女孩的领子,把她放到马上。
“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别去那个终点。”玛蒂娜将缰绳塞进女孩手里,又把女孩的脚塞进马镫里,“往森林边缘跑,越快越好。”
十二个人已经被她杀了七个,剩下的五个人在这片密林里碰上这个女孩的概率被大大降低了。
“你叫什麽名字?”
“安。”
“啧,又是一个安。”
“啊?”
“安。”
“是!”
“忍住,不许叫出声。”
女孩听见身後女人冷冰冰的叮嘱,打了个寒颤。她刚想回头,就听见匕首出鞘的利响,以及刀刃刺破皮肉的锐响。马发出痛苦嘶鸣,发狂地向森林边缘跑去。
安攥紧缰绳,用尽全身力气夹紧马背,低头伏在马背上,只擡起半边脑袋和一只眼,观察从身後飞速略过的景色。
植被逐渐变得稀疏,眼前景物也渐渐变得敞亮。被刺了一刀的马慢慢停下脚步,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安手忙脚乱地跳起来,以免被压到。
双脚踩踏在土地上,安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她拖着发软的双腿,一点点向前爬动。
她要逃出这里!
有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安被吓了一大跳,但是她想起那位小姐的吩咐,死死咬住嘴唇,将尖叫声堵在喉咙里。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威廉蹲下身,试图安抚这个女孩,惊讶地发现她似乎并不需要安抚。
安听见他以一种早已知道答案的语气温声询问她:“你就是被他们从伦敦带来的孩子?”
——他没戴面具,暂且可以信任。
安凭本能做出判断。
“是!除我之外还有十七个孩子,还有一位贵族小姐。她也在被追捕,是她救了我,还把马让给我。求求你,快帮帮她!”
她努力做到能够冷静地回答他,可她的牙齿拼命打架,发出下冰雹的声音。
“贵族小姐……”
还能是哪位贵族小姐?
原来如此。那封匿名信既不是试探,也不是威胁,而是求助吗?明知这注定是一场围猎,可偏偏还是以身犯险。
威廉微阖双眼,如玉的眉眼流露出浅淡的无奈。他轻声叹息,将目光投向魆黑的森林深处。
“玛蒂娜小姐,你可真是个——”
——疯子。
*
晚上十点。
女人们来了,围拢在吊起玛丽的树下。她们戴着帽子,披着头巾,深色的裙摆拖拽在雪地里,被雪水与血水浸湿。她们扬起头,沉默地凝视着玛丽。
玛丽能看见她们紧抿的嘴——没有嘴唇;深陷的眼眶——看不清眼瞳。
眼洞丶鼻孔皆是黑洞洞的,嵌在她们被雪地映照得惨白的脸上。如果她们张开嘴,兴许连舌头也没有。
沉默到令人难受的诡异气氛在这里蔓延。她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围住这棵吊起玛丽的大树,像在进行什麽仪式,或是女巫的集会。
玛丽能感受到她们的惊恐。
她们是她的朋友。
她治好了她们的女儿,还在産房里从死神手下抢回她们的命。她教会她们如何驱赶啃食作物的蚜虫,又教导她们如何让面包重新恢复柔软。她曾帮助她们彻底清洗过身体,也配置芳香的草药安抚她们月经期间作痛的神经。
她们要救她下来吗?
不,她们不敢。
她可能会污染她们。
谣言就像瘟疫,像被烈火烧透後在空中四散飘逸的煤灰,像渡鸦飘零的羽毛,像黑猫的脚印。
在这样一个诡异的集会,她们最好保持沉默,假装自己不会跳舞,谎称自己有毫无知识的愚钝头脑,并摒弃自己的同情与坚定意志,自欺欺人相信只要吊死了玛丽就不会吊死她们。
否则她们的下场和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