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壮见面前的女郎对这些琐事有兴趣,说的更起劲了,甚至一时嘴快,连自己入行的原因都秃噜了出来,因为讲的太过投入,她并没有注意到姚晓瑜从迷茫到心虚的小眼神。
“前些日子还听说有个拉码头的车夫走了好运,因为替客人挨了一拳,人家给了十几块大洋,可惜家里的丫头生病,钱没焐热就花完了……”
葛大壮说的时候满脸都是羡慕,十几块大洋啊,抵得上一两个月跑车赚的钱了,挨上一拳算什么,要是她能碰上这种好事,挨个十拳头也知足啊,左右打一顿又不会要命!
姚晓瑜听到码头挨拳的关键词,瞬间跟那个载着自己的倒霉蛋车夫对上了号,心虚还没来得及加重,就听到他家里出事的消息,也顾不得尴尬,直接追问起来: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葛大壮对姚晓瑜的问话并不奇怪,她也算是看遍了人情冷暖,面前的女郎一瞧就是个惜贫怜弱的性子,还是那种少有的,将别人的命看的跟自己的命一样值钱的真善心。
“孩子抱去看大夫的及时,早就出院了,只是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有些人觉得女娃死了是命不好,不值得花这么多钱治病,笑话车夫忙来忙去一场空,但葛大壮觉得要是没钱,忍痛放弃治疗还能够理解,都有钱了还不治,那比畜生都不如!
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十几个大洋可不是个小数,够那些手黑的要人命了,现在全花在治病上,又换了个健康的娃娃回来,没钱又不会让旁人起了坏心思——
况且钱是不是真的花完了还不一定呢,支出虽然去医馆查了就能瞧见,收入却是隔墙有耳,葛大壮自认为若是她碰到这种事,嘴上肯定不会说的太真。
“没事就好……”
姚晓瑜松了口气,葛大壮见主家从这件事情里面回神,便继续东拉西扯着讲正事——
这不是什么病句,姚晓瑜想知道她为了女儿做包月的具体原因,却又对鸡零狗碎的生活琐事颇感兴趣,葛大壮瞧出这一点,也有靠嘴皮子增加筹码的心思,便说来话长的开始了短话长说,到现在也不过说到了车夫攒钱法子,离女儿出现还有一小节。
收入恒定的情况下,想要有存款就必须减少支出,而车夫能够俭省的方向跟普通人无甚区别,都能被归为衣食住行的四大类,对这个时代九成九的人来说,从没有什么钱是花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说法,他们能攒下钱的方法就不花。
葛大壮也不例外,但她的观念跟世俗却有有些不同。
小时候的王翠花是个懂事的孩子,觉得自己少吃一口父母就能多吃一口,直到发现她舍不得吃的东西弟弟早就吃腻了,甚至随意糟蹋才明白吃喝是不能省的,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别人就会替你吃。
从那以后她就进化了,在家里要爹娘维持明面上的公平,但凡瞧见弟弟偷吃,塞到嘴里的都得被她抠出来。
除此之外,她山上捡的野鸡蛋,田里挖的茅草根也不带回家了,能吃的当场吃完,一顿吃不完就放在外面等第二餐接着吃,靠着不亏待自己的这股劲儿,硬是将自己养的跟弟弟一样高大,甚至因为她要做事,力气还比弟弟大上三分。
然后家里就开始逃荒了。
结实的身板儿就是女人的本钱,这是葛大壮跟着逃荒,爹娘想把她卖给老鸨,结果被她跑了以后悟出来的第二个重要道理,而在后面的年岁中,这句话也被一次次证实——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懂人话,但每个人都能明白砂钵大的拳头砸在脸上的分量。
尤其是前几年又开始的一次逃荒,还是王翠花的葛大壮在发现丈夫想要将女儿送到菜人市的时候,要是她的身子骨不够结实,力气不够大,怎么可能把那个畜生反绑了给菜人市,换了活命的粮食?
哪怕是到了上海,但凡她没有这样的体态,哪怕取了个男子名字,又如何能成功混进只有男性的拉车圈子?身板儿就是活命的本钱,这句话早就在葛大壮心里扎了根,更何况拉车载客到处跑也不是什么轻活,要是在吃食上俭省,没过多少日子她就得栽倒沟里死过去。
吃喝省不下钱,穿着倒是可以节俭些,但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方面太俭省了也不行,身上的补丁太多,有钱人家根本不会雇佣,脚上的鞋太破,有碍观瞻倒是在其次,主要跑起来不得劲,就算真的咬牙坚持下去,腿迟早也得废。
葛大力是打算长久做拉车的生意的,所以她惯常都是一身白衣黑裤,配一双千层底的青布鞋,瞧着就让人觉得干脆利落。
若是衣裤坏了,至多做点简单的缝补,要打大块补丁,或是浆洗到瞧着便让人皱眉的时候,便会果断送去典当行换个三瓜两枣,再重新做一身新的,或是买同款的符合条件的二手衣物。
“好些的衣服花钱的很,但没法子,你身上穿的烂,人家就敢把钱压到地底下。”
葛大力也是穷人家姑娘,没少心疼那些进典当行的衣服,可她能养活女儿除了年轻力壮,也就是利落打扮带来的好生意,看上去挣的不少,但月末旬尾的一盘算,衣料挣钱衣料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她也不是没试过穿的差些,可跑出来的结果更糟,倒霉的时候一天连个车份儿都挣不回来,还因为跑多了路胃口更好,简直亏上加亏,她试了三天,便死了穿着上俭省的心。
去掉吃穿,能俭省的也就是住行,这也是母女两个攒钱的大头。
行不是葛大力在交通工具上的花销,而是车份儿,私人场子里因为种种原因,要的车份儿各不相同,葛大力借着拉车的功夫,层层筛选出几家综合下来能接受的车厂,从最高分开始长期租赁。
这是个细水长流的省钱路子,但因为前期调研时间太长,两周前葛大力才真正定下车厂,在这之前,留存下来的收入主要还是从房租这块抠出来的。
租房跟吃食一样,都是丰俭由人,处处都好的房子谁都想要,价钱自然贵得很,若是位置差价格则会便宜些,有难缠的邻居就更便宜些,总之条件越差价格越低,葛大力放在外面不算特别健壮,但比寻常的成年男子还是要多些震慑力的,所以租的房子价格也不算特别高。
手上钱只出不进是一件让人心里发慌的事情,葛大力在租了房子以后,就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寻找合适的车厂上,等找到了适合长期租赁黄包车的车厂,葛大力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女儿的状态不太正常。
“那些人我已经教训过了,但合适又便宜的房子实在难找。”
葛大力苦笑着说道,因为她发现的还算及时,女儿并没有收到实质性的伤害,但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这段时间她出来跑车都是花钱雇了院子里的婶子看着女儿,可还是放心不下。
换个环境对母女两个都好,可手上的钱就这么多,葛大力寻了好些地方都没瞧见满意的,倒是机缘巧合的听到了姚晓瑜这的消息,便过来毛遂自荐了。
然后姚晓瑜就有了个车夫,连带着跑腿都凑齐了,填补掉人员的一大块空缺,现在除了室外清洁人员,也就差个专门浆洗衣物的了……或许还要雇个裁缝?
现代除了一些特殊衣物,多数衣服都是往洗衣机一丢直接了事,顶多手搓几个小的,或者多买几台洗衣机洗袜子内衣,但在这个时代,手工洗衣才是主流,洗衣妇甚至是个专门的职业。
在这个时代,每天换洗衣物对许多人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不只说的是经济压力,还有洗衣服消耗的体力,姚晓瑜向来崇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最重要的是这边的夏日能热的她一天换三套衣服,加上她准备给雇工定下的每日换洗的规定,一个职业的洗衣雇工的存在便非常必要。
至于对裁缝的需求,则是关乎姚晓瑜开出的待遇——
作者有话说:一点点细节:葛大壮对车夫还有钱的猜测是真的,从姚晓瑜这边收到的所有的东西卖出去后,去掉孩子的医药费,车夫还有五个银元留着,因为有钱打底,他跑车的时候也没有玩命,在几个月后,顺利还掉了所有黑签会的债务,黄包车正式归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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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姚晓瑜给雇工的月薪并不算高,但在待遇上却十分好,拿上工的衣物来说——每个就职人员都会有一季两套的工作服,从里到外一应俱全,连发带手帕鞋袜都不会落下的那种。
一人一季两套,一年就是八套,厨娘车夫,内外保洁,洗衣裁缝,加上她身边的陶笑笑,便是不算跑腿和学徒,一年也要做上五十六套衣物。
这个数字对工厂来说太小,但让没有缝纫机的裁缝来做,足够让人一年到头不得闲,姚晓瑜也是算过以后才明白为什么大户人家会专门设置针线房,忙不过来,非工业时代真的忙不过来!
姚晓瑜希望能找到合适的裁缝,不过寻不到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去裁缝铺下订单的事情,除了外面的人可能不大稳定,成本可能也会高上一截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