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懔眼神凝了一瞬,狭眸缓缓开阖两回,神情维持得近乎完美,半霎后便再度紧紧贴着她。
轻轻将她的脸转过来,忧望着她:“姊姊,我不求你心甘情愿和我回去,只是,你不要对我露出这样绝情的模样,你明明也对我有感情的,不是么。”
明明是卑微的渴求,但他说完这句,却见妇人的唇抿得更紧了,眉心也皱起来,眼里羞愤。
他不说这句,郦兰心险些还忘了刚刚听到的话。
她接连两日去药师殿为他祈福,他都知道。
她先前脊背发凉、时不时被人盯着的感觉不是她因为不安而臆想出来的,是真的有人在暗处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陛下,您既然说不强迫贫尼,答应贫尼出家,那您为何还要在寺里安排人手监视于我?陛下知道被人时刻盯着是什么滋味吗?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抬起头直视他。
想起这些日草木皆兵又强行安慰自己的种种,她本发凉的心底骤然烧起一股怒火。
“陛下,都说,天子一言九鼎,您这样的所作所为,又是为君者该有的吗?”呵斥。
话音落下,房里又静了。
郦兰心在话一骨碌说出口后的一瞬,心里就有些后悔了。
从前她和他因为这种事争吵,他都是寸步不让,从来不会低头,争执到最后,往往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也还是难受。
她此刻本该更冷着他才是,免得他找到更多得寸进尺的机会,可方才一个没有忍住,她就又踏进了同一片泥洼里。
有些慌乱地想要撇开眼,低声:“贫尼方才口不择言,陛下恕罪……嗬!”
尾音未能落定,忽地抽气惊声。
身子被男人猛然抱紧,他的面深深埋在她的脖颈间。
下一瞬,耳畔响起闷声:“对不起,对不起,姊姊。”
郦兰心僵住。
“姊姊,我也不想这样的,”他似乎十分痛苦,“可是我做不到让你一个人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是冷了还是病了,有没有好好用饭,过得好不好,如果我全都不能知道,我会疯掉的,姊姊,我真的会受不了的,你别怪我,别怪我好吗?”
沉沉忧哀的爱语,然而听者却寒毛直立。
心中的惊疑漩涡一般越搅越深,她不知所措,又毛骨悚然。
现在抱着她的这个人,像是“林敬”。
那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更像是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可是他身上的龙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个人不是什么温柔良善的青年侍卫,这个人是把她掳到太子府,用秘药将她层层剥开的“宗懔”。
脑中混乱不堪,可是他还在源源不断地干扰侵蚀着她的认知。
“姊姊,你看看我,”他复又直起身,握着她的手,放到他自己的脸上,
“姊姊,我病了的事,真的没有骗你,太医说,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积成恶疾。”
“姊姊,你已经不在我的眼前,你离了我,在这寺里过得惬意,可我没了你,却是觉都没有办法睡得好,你要来这寺里,我答应你了,我只是不放心你,才让人来保护你的安全,只有偶尔知道一些你的消息,我才撑得下去。”
郦兰心怔怔望着他,一时间,竟都忘了抽回手。
“这些日国事繁重,朝务累压,如若不是安神药都快起不了作用,我又如何忍心来扰你清静?”他眼眶都发红,额抵着她的,
“我实在是太想念你了,要是再见不到你,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忧哀近郁,声音沙哑着:“姊姊,我已经没了父王母妃,宗室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我亲近的人,寥寥几个旧友如今都还在西北,而我外祖家那边,你也是亲眼见到他们的嘴脸的,云家的人虽是与我有血缘之亲,可一个一个,都是盯着我手上的权势,没有半分真心,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不在,我连一个能够说真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郦兰心微张了张唇,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喉间与舌都有些发涩,隐隐觉得哪处怪异,可心里沉沉闷闷地跳,脑海中混乱地扯着,手还抚着他的侧颊。
徊徨无措好一会儿,只想得起一件事:“可是,你不是要选秀了……”
“谁和你胡言乱语的?”他拧眉更深,立时便截断了她的话,紧紧盯着她,像是生怕她信了,
“姊姊,我当初便说,只要你一个,朝里是有大臣们上奏要开选秀,可全都被我压下去了,不许任何人再提。”
“你千万别信那些奴才的胡话,我有你足矣,不过是些老臣在闹腾,已经解决掉了。”吻了吻她的眉心。
郦兰心则是彻彻底底愣住,瞳中紧缩,这回是真的有些惊了:“你,陛下……”
他真的为了她,不开选秀?
此刻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东西,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帝王,然而直愣愣和他深情到诡异的目光对视良久,也没能从他眼里找到半分心虚作假痕迹。
反而,还看出了几分,几分自傲?
像是看着她,来邀功一般。
郦兰心倒吸一口凉气。
……
这怎么能行?!
那她不就成了,不就成了阻碍皇家开枝散叶的祸国妖妇了?
不,还不是妖妇,是妖尼姑!
“陛下,您不能这样!”她这才有些慌了,“您是皇帝,皇帝怎么能,怎么能……”
后头的话,她都说不下去了。
“为何不能?”宗懔笑起来,眉峰微挑,有些漫不经心,“朕说能,那就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