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懔猛地一滞,眸中难以置信一闪而过。
时晌后,却笑了:“孤不信。”
“孤不信你对孤毫无感觉。”
郦兰心吸了口气,尽量稳住声线,几乎是劝了:“阿敬,你还年轻,所以你不知道,情意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早晚都会随风而散的。你今日喜爱我,可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你还会遇到旁的女子,遇到更心动的人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你不是非我不可。”
“你将来要做皇帝,要治理江山,不都说,儿女情长是君主大忌吗?你相信我,时间会磨平一切的,你现在只是不甘罢了,你把我留在身边,我却不肯和你交心,但只要你把我放出去,你会发现,没过多久,你就不会想起有我这么个人了。再难受,也只是一时的,人一辈子这么长,总会过去的。”
“你放我走吧,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情,你就放过我吧,你难道没有听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若是将来你厌倦我了,你可以抽身离去,可是我呢?你不要说什么你不会,来年是灾是丰,明日是雨是晴你都料不准,你又怎么保证未来几十年的事?”
“阿敬,你太年轻了,你和我不一样,你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你这般年岁就要坐上龙椅,你过得太顺了,所以你才会对我执着,因为我不肯顺从你,等你放我走了,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可能根本没有那么喜爱我……”
宗懔静静盯着她掀张的朱唇,神色愈来愈漠,然压抑眼底的怒戾已然凝成了极度的痛恨。
他痛恨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这副过来人的姿态,刺眼至极,她说着他不是爱她不过是不甘的话,更是让他恨不能她生来天哑。
往日他爱她的地方,现在全都变成了他最痛恨她的地方。
他爱她温柔似水,可是她的温柔会变成她欺骗他的伪装,她的温柔就是一条不曾停息的河流,无论到了哪里,对谁,都会滋润温养。
他爱她柔韧自洽的灵魂,他心疼她过去不得不如细草一样随波逐流,但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够好好扎根,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现在,她的这份谨慎通透,这份顺迎暴风骤雨而不屈,这份看透世情的淡然,全部被她用成无情和冷漠,尽数施加在他的身上。
而他现在无论如何辩驳,无论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进去了。
在她的眼里,世间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同,她不肯交出她的心,因为她要保留离去的余地。
他此刻也能确定,她或许真的对那许渝没有情爱,对她而言,那死人,大抵责任多过情分。
她如此温柔和善,但又如此淡漠无情。
可他不信。
他不信,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撬动她的心。
他更不信,她真的就这么看淡红尘,无欲无求。
郦兰心说完一长串的话语,只觉口干舌涩。
定睛往向眼前的人,却见他神色竟然平静了下来,望她的眼神深幽。
未来得及思索他是否是被她打动了,他便开了口:“你想好了要走?”
郦兰心一愣,心里咚咚跳起来:“……是。”
“你知不知道,孤已经要了你的身子,这天底下,就再也没人能碰你,你要是不留下来,就只能去做皇寺中的尼姑,从此青灯古佛?”他又沉声道。
郦兰心咽间动了,而后攥紧了手,沉重点了点头。
“你要是去了,想回来,可就难了。”宗懔狭眸微眯,“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郦兰心抿紧唇,依旧颔首。
“好,”他倏地放开她,冷冷笑起来,“那你就去吧,你如此有慧根,孤放你出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青灯古佛,素餐淡饭的日子岂是好过的?
更何况,他就不信她全然对世俗毫无牵挂。
让她吃一回苦头也好,到时候,回来了,自然也就安分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没心没肺
“……真的?”郦兰心只觉心被一瞬紧攥住,太过轻易得来反而叫人不敢置信。
宗懔冷眄她,清晰瞧见她眼中犹疑希冀,额颞又跳了两下:“真的。”
“既然你去意已决,那孤放你出家,去京郊的玉镜寺。”一字一字沉重。
说罢,紧盯着她反应。
郦兰心不大了解玉镜寺,但也听过,是皇家庵院,寻常百姓都是不能在那里剃度出家的。
掩不住呼之欲出的轻松欣喜,双手十指绞紧又松:“那,那我现在就去收拾行囊!”
而后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我带自个儿的东西就成,殿下能否先让我回一趟青萝巷?府里这些衣衫首饰不好带去修行的……”
宗懔看着眼前妇人急不可耐、似乎久狱得释的模样,片霎间几欲开口将方才的话尽数收回,险捺不住将她劈晕过去。
唇角衔了冷笑,眉间沉压郁极:“急什么?好歹你跟了孤一场,车马行囊自不会缺了你的,明日清早,你就走罢。”
听见“明早”,郦兰心抿紧了唇,然抬眼对上面前男人阴沉至极的脸色,终还是将心中不安强行压下去。
只是一夜而已,一夜而已。
她此刻实在不宜再和他争辩太多,说的越多,万一又戳中哪里不对,他又反悔了该如何是好。
垂了眼,有些期期艾艾:“那……今晚,我就搬到侍人房里吧,不,府里有没有哪里空着的屋舍,柴房也成,让我凑合一晚就好……”
既然他放她去出家了,那她现下也没有再占着主殿睡的理了,更何况,这里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她身子不方便,也伺候不了他,想着今夜还要和他同床共枕,她便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哪哪都不对劲。
然她尚未说完,却被倏然打断:“孤府里不缺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