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画卷来禀报监视的内容,通常只在暗卫无法靠近,看到的事又极其重要的时候。
河岸边,这文官和郦夫人说了什么,无从得知,下着雨,即便想要读唇,也被伞遮住。
他们只看见,郦夫人和那文官一同躲在伞下,你替我撑伞,我帮你点灯,只看见他们相对而站,那文官不知说了些什么,让郦夫人怔怔凝望他许久,最后收了他的伞。
他们一笔一画,并不添油加醋,只呈上眼中所见。
宗懔站在书案前。
茶盏砚墨镇纸笔枕碎裂在地,但他的目锋直插在案上长卷上。
画卷上那张明媚笑脸,他已经多日不曾见过了。
她不肯见他,将“林敬”派去送东西的人也全数拒之门外,极尽躲避之态。
而他为了她能暂时安心修养,忍耐着,不去见她。
可她又做了什么呢?
清明时节,祭奠她的好夫君。
顺便给那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文官留情。
每当他想退一步的时候,她总是合时宜地挑衅他,给他捅刀子。
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安分呢?
手垂在身侧,长指间捻握着批阅奏折的朱笔。
面无表情,抬起手。
猩怖刺目的红,缓而狠,重重划在画卷之上。
将两张面带温笑的脸,一并毁掉。
第六十七章绝情断义
黄昏乱霞诡散成猗,浓赤残金搅弄着将将升腾的虚黑,如一釜烧心苦药横覆天际。
郦兰心望了望绣房小窗外的天色,收了线,最近绣铺的生意已经没有年节时候那么忙,黄昏一过,她便不做绣活儿了。
今日晚饭吃得也早,梨绵方才来敲门,说沐浴的热水已经在烧了。
郦兰心这些日沐浴入睡的时辰很早,清明之前那一场病,让她身子虚了好些日,清明当天又出城上山,淋了些雨,万幸并无大碍,只是她身子一虚,总是容易犯困。
不过,从那场病之后,一直到今日,她竟再也没做过那鬼梦,那大鬼似乎说到做到,她配合他,他就放她解脱了。
梦里的难堪退散,现实的困境却依旧萦纤缠绕。
清明回来之后,弹指又过了五六日,仲春很快就要过去,晚春辰月将临。
这段日子,林敬再也没有登门过。
清明之前,他还时常派了小厮过来探问,但吃了好几回闭门羹后,如今,也不再派人来了。
寝房里,梅鹊枝小匣摆在书案上许久,压着一封薄信,和一块鎏金铜令。
郦兰心每一夜,都会看一遍那些东西。
但不知为何,迟迟拿不起这些物什,无数次徘徊来去,许多夜罗帐愁眠,可每当下定了决心,预备动身前往太子府时,手按在匣盖上,又微颤着收回。
耳边,恍惚有那人轻唤她“姊姊”的声音,出神时,目光中模糊浮出那双时常带笑望她的眼。
难数有多少蕴着甜欢蜜喜的回忆,终究,他对她而言,已不仅仅是“熟人”。
深深叹息,从绣架前起身,推开门跨过槛。
然刚在廊下站定,急唤遥遥传过来:“娘子——”
郦兰心转头看向右边。
醒儿匆匆蹦过二院门,看见她,手指着外头:“娘子,林敬来了,说要找您!”
郦兰心瞳仁微缩。
尤未说完,醒儿又道:“我们给他开了门,但是他不肯进来,说让您出去,和您说会儿话,他就走。”
卷着微尘的暮风幽幽拂裙,郦兰心咽间轻动,最终,闭了闭眼。
……该来的,避上多久,也还是会来的。
“让他在外头等一等。”说完这句,转身径直走向寝屋。
进了屋门,书案旁边其实已经早早放了包东西的布,郦兰心深呼吸着,利落把几样物什放好,绑成包袱。
而后抱着东西,走向院门。
向梨绵和醒儿各投去一眼,示意她们别跟来,侧身出了半开的门缝。
站定在门外,台阶下,侧身牵缰的人在马旁静静站着,身品依旧英魁挺拔,手里握着马鞭,神色却漠冷。
他耳力一向极佳,她出了宅门的一瞬间,已经偏首望了过来。
分明久未相见,然而视线交错之时,彼此谁都没有立刻说话。
近夜黄昏携降一股近乎妖异的氛影,两相凝望良久,加之多日冰冷拉锯,不必多言,心中俱已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