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
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想,这样好骗,岂能浪费?
倘若他决定放过覃敬,至少不能放过他和薛道蓉的儿子。
四月,春雨伴着哀思,笼罩着坟茔边的棠梨树。
今日是太傅郑慈的祭日,昔日的门生故吏聚集雨中,三三两两地闲话政事,面上皆覆着一层阴霾。
也有人远远瞧着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道:
“裴太仆今日怎么来了?”
“还以为他攀上了那些世家大族,瞧不上我们这些没有实权的闲人,没想到……”
“当初他在太学生之间奔走,或许也不完全是为了沽名钓誉?”
议论纷纷。
裴胤之恍若未闻。
郑家的仆役道了一声:“老爷,清河公主驾到。”
公主来了。
众人的注意力转移,纷纷列队左右,垂首见礼,裴胤之亦在人群中,余光瞥见了一截月白罗裙和绣着银线的鞋面。
雨水淅沥,裙摆和绣鞋很快沾满泥水,她的脚步却没有片刻迟疑。
他听到她哽咽的声音:
“……我已经错过了太傅的葬礼,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祭日……”
郑慈的孙子红着眼深深颔首。
绸伞遮住了公主大半侧颜。
人群中,裴胤之问身旁人:
“我听说清河公主与太傅师生情深,怎么连葬礼也没来?”
那人压低嗓音答:
“裴太仆有所不知,公主府内的家令、门尉都是宗正所派,宗正听覃皇后的,当然得防着公主向陛下进言,阻挠岁币议和之事……所以,当初公主似乎被软禁了足足三个月,自然也就错过了太傅的葬礼。”
裴胤之扯了扯唇角:“覃家还真是只手遮天啊。”
“诶,谁说不是呢。”
伞沿下,两行清泪顺着下颌滑落。
裴胤之目力极佳,站在雨幕中,他百无聊赖地数着她垂落的泪珠。
那么多眼泪……难道是水做的吗?
覃家如此欺辱她,她还愿意忍气吞声与覃珣做夫妻。
看来的确是爱他至深。
整场祭奠,郑氏子弟都簇拥在清河公主身边,等闲人并无上前搭话的机会。
裴胤之也并没有急着往上凑。
他对太傅郑慈的孙子笑道:
“在下入仕太晚,未能拜见太傅,一直引以为憾,不知能否讨一两件太傅的墨宝,以做收藏瞻仰?”
那些物件并不值钱,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对方大为感动,当即应下。
回程路上,骊珠一行人在溪边濯洗被泥水弄污的鞋袜,闲谈中,长君不经意地提起了一句:
“……上次宴会上替公主解围的那个裴太仆,这次好像也来了,还向郑家人私下讨要了太傅墨宝,说是要带回去纪念瞻仰……”
“说不定是作秀。”
玄英一边拧干湿帕,替公主擦净在湿鞋里泡了半日的双足,一边如此说道。
长君想了想道:
“也有道理,我听人说,那个裴太仆学识极差,文会上从没写过半句诗赋,怎么会突然这么风雅,去讨太傅的墨宝?”
公主忽而开口:“就算是作秀也没关系。”
两人齐齐看向她。
溪水淙淙而过,那双濯洗干净的雪足轻轻晃动,有人倚在树后暗处,目光幽深不明。
“如今太傅身陨,郑家空有名望,在朝中已说不上什么话,他却势头正盛,如果作秀一场,就能让主战派多一分助力,社稷多一分指望——”
玄英给她穿好鞋袜,她起身。
雨后初霁,少女沾满泥水的裙摆掠过一道弧线,尾音上扬。
“太傅泉下有知,只会高兴,不会计较,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