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说师兄师弟
看起来新学塾的修建是下了力气,揣着手站在门外,漏出来的最边角的飞檐都万分好看。真的万分好看——张家虽揣着心思,但却不肯在财力上露怯。新学塾一律的白墙青瓦,每一只窗户都蒙着白乎乎的窗花纸。样子很是规整,好像下一刻就要迎状元一样。
只是说到这个,厅堂里挂的文圣人大画像看上去却撇了嘴,有些尴尬。
台阶高,台阶后的门也恢宏。沿着宽敞的青石板路往里走,拐过文圣人画像,里面规规整整的房舍更是漂亮得不像话。淮越的女人们看着前边的帘子是半掩半卷的,衬得里面白光璀璨,更勾得人往里边看去。
“真好看。”人堆里冒出一个叹息样的声音,几只发髻上的布绢花也活过来似的颤一颤。她们许多人半辈子也没摸过学学塾的门,甚至连她们的丈夫也不知道学塾里长什么样。一双双粗糙的手织出精美的纱网,最开始只不过想给家里减免一笔花销,谁知现在竟因此‘一步成师’呢?
有人嗤嗤笑起来,好像做梦一般呢喃着——
“真好看。。。。。。”
一开始没人将这征令当真,可林夫人却很认真地,跟她们说外面多么喜欢那些纱绢,说她们为淮越立下了功绩。
张老板的人的‘功绩’刻在石碑上,她们的功绩融在淮越里。
“但想着他们的名儿,凭什么。。。。。。”不记得是谁,忿忿地念着心中的不平。而林夫人依旧笑得和煦,她说了一句秘语。
她说石碑也可以倒下去。
眼前半掩半卷的帘子越来越近,打头的一个女人样子很熟悉。曾经她带着孩子,与丈夫坐在田边一起吃一碗肉,这会却踩着学塾的地,眼见着就要教导别人去。
她摸摸自己的心口,每一次跳动都像打格子时引出的绳结般结实。
一只格子一个结,紧实的绳结却汇作轻盈飘渺的纱衣。女人有些担心帘子后面站着一位官大人——虽说来迎她们的姑娘说,这里今天只有林夫人在。
她屏住呼吸,第一个进了屋子——
竹编帘子打在门上,脆生生弹开,发出积年累月的干枯声音。同样是方方正正的屋子,窦止哀这边却是昏暗、逼仄些。
他抬头,样子难得有些愣神。
“你怎么来了?”
“担心师兄缺衣少食,来给师兄带些酒饭。”林言没叫文墨跟着,只自己拎着食盒进来。
“来者是客。”窦止哀笑一声,说话却很不甘心似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住处的?”
“师兄大度,留下许多线索。”林言拿出一只窄口瓷瓶,窦止哀期待地看着他倾倒的动作——
“怎么是茶呢!”
“我稍后还有公务,师兄多担待。”林言咧着嘴笑,却是叫窦止哀气闷。
“你也是学了坏处——不过能查到我,也算是你的能耐了。”他说到这,自个又笑了:“不过你来这边任职时候不久,威望倒很够用。”
“师兄客气,那几个月的牢狱,也不是白待的。”林言话里有话,额外刺了窦止哀一句。窦止哀想到一开始是自己把林言‘卖’给太上皇,不自在地捻捻胡子,把脑袋撇开,但嘴上还硬着:“你还不谢我?不然随着现在那个一条路走到黑,站错了队,看你怎么看顾林家呢。”
林言眉毛一挑,冷声道:“生死之际我亦有感触,师兄还是别自贴金了吧。”
窦止哀不说话了,而林言到底不是来翻旧账的。他把点心匣子也一起拿出来,苏州样式,是窦止哀在林府住着那会常吃的。
老师兄本就有愧的心更加瑟缩。
“。。。。。。这指定不是你自个的心思。”他挣扎出这一句,以示自己抵抗到最后了。
林言咧咧嘴,对黛玉轻易把老师兄拿捏住有些得瑟。
“师兄吃吧,咱们师兄弟的,也难得这样对坐闲谈了。”
“真的是闲谈?”
点心一个接一个塞下去,难得窦止哀口齿还清楚。他把最后一口吞下去,传进林言耳朵里好大一声‘咕嘟’。
眼前的茶水斟上,窦止哀端着杯子却没喝。那一口点心整个吞下去,喉咙里好像被人掐着似的堵得疼。只是被人掐出来的疼是外界来,现下的疼却是他自己造出来的。
“若谈正事,也要等师兄酒足饭饱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