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越的院子总显得长,走廊贴着院子,又窄,走在上面好像只凭一口气吊着——到最后是死是生看个人的福气。许忆湘带着自己的那一个丫头慢慢走,她先还有些犹豫,可当看到走廊尽头那个更加放慢脚步的影子后,立刻就明白自己不是‘不识趣’之流。
“夫人,好巧——”许忆湘紧着步子,没事人般说笑着今日的宴席。她心里怀着其他的盘算,只道不能只这州牧与夫人作壁上观,由着她们这些人在底下团团转。
拿人手短——她用上这一个词,又觉得不大确切。
“我瞧着你今儿没怎么说话,是不舒坦,还是没见着好花样?”
“瞧夫人说的,在人家府上做客,哪有挑剔的道理。”许忆湘心中一喜,知道黛玉正直入正题。于是更加收敛心神,只等着黛玉把话说到她唯一关心的问题。
“哦——那就是今日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只方才说到新引进来的玩意,你家商铺也该有的,当是早见过了。”
“见到没什么,可惜端在柜子里,由不得自己赏玩,还不如不见呢。”
“这话确实说到心坎里。”黛玉笑了,看向许忆
湘的眼神更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商人的直觉叫她想要后退一步,但同时也有另一个声音叫嚣着,要她一定抓住这个‘投诚’的机会。
“。。。。。。夫人若是喜欢赏花,不如下回我做东,也请夫人赏光一次?张家不敢居高,但还有些小物件可品赏。。。。。。”
“近来忙碌,恐怕扫了兴致。”黛玉见许忆湘有些失望,却话锋一转道:“不过夫人若是也爱花,我这里除了现有的,还有些额外新种子可分与夫人——长得快,看起来也烈艳。”
前一声带来的欣喜还没落地,后一声便好似响在远方的钟,飘摇又模糊,分不清佛家魔家。
“夫人勿怪,我手拙,从前也自己试过。那时依照淮越的土,上好的种子却也开不出花。。。。。。”许忆湘喃喃念叨一句,没听到林夫人答话。
她这会忽然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太合时宜——
因为淮越的坑渐渐填平,脚下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土地。。。。。。
长风刮过,并不使人瑟缩,反而远远携带来另一股新生的香气。黛玉见许忆湘怔愣,便笑着道:“起风了,咱们也先回去吧。”
对面的人点一下头,那清风经过二人,携着新的气息,头也不回地向更远的地方飞去,转眼又是几度月落日升。
树梢乱摇,几片不牢靠的叶子被抖落在地。转眼一根耙子把这些落叶一起沤进肥里,高高大大的男人抬眼远望,看着一上午的劳动心里十分满意。
最开始分得的土地已经变得肥沃,一手摸下去,虽不说能攥出油花,但总也不再是一把散土。
种子已经埋下去,来年一定有好收成。
粗壮的汉子爱惜地摸着自己的一块土地,动作轻柔得堪比抚摸自家的幺儿。他出神地盯着那还没扎芽的厚土,又想见它们快快长大,又嘱咐它们要猫一冬,别轻易冻坏了叶芽。
粗糙的手来回在田埂一处挪动,巴掌大的地方真切被磨做幺儿细嫩的脸蛋。
越来越像,越来越近,怎么连他家幺儿的声音也一并响起来了?
那汉子回身望去,正看到自家幺儿一蹦一跳着过来,他媳妇远远跟在后面——左臂挎着篮筐,右手前伸,叫那淘气的孩子跑慢些。
“你们怎么这会过来?”汉子迎接几步过去,一手接过篮子,一手又抓住那活泼好动的顽童:“爹怎么跟你说的?你娘这几天织格子手累,你要多帮着点。”
那孩子嘟囔着说了什么,做爹的没听清。他媳妇却抬手把篮子上的罩布揭开,很得意地道:“咱们孩子今儿去帮着插苗,还得了州牧的几个钱子儿呢!”
“插苗?”汉子一愣,又去看小孩。孩子嘴一撇,脸一扭,身子绕到母亲身后,再也不叫父亲碰。
可他的眼睛还盯着篮子——盯着那碗香喷喷、油滋滋的肉。
“怎么忽然。。。。。。”那汉子本想说怎么今日忽然买肉,但想着过去家里人辛苦,这会终于见着好苗头,狠狠心也没什么不得。
他低头扒着饭,没碰那碗肉,妇人觉察到他这心思,抿着嘴笑,夹一块大的到他碗中。
“你们娘俩刚说‘插苗’,怎么回事?”那汉子没动肉,等着油脂更多浸润到饭里头。他摸一把幺儿的脑袋,又好奇起方才没说完的事。
“这时令,上哪插苗去?插的什么苗?”
“药苗,就在东边。”妇人摇摇头,倒起了额外的兴致,专心跟丈夫说起今日的见闻——
那是稍早些时候,街道通畅,空气也敞亮。可那柳家舅兄的铺子外面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单把那一处的气揉皱成团。
掌柜几乎把牙根咬出血,见那搬出来的一箱箱原屯好了准备大发横财的药材,心里更多一阵凄凉。可对上官府中衙役的脸,他左袖打右袖,张嘴还是一连串的喜庆俏皮话。
“都在这儿了吧。”衙役绷着脸,心里却止不住地笑。见着掌柜那像是炸粥过夜的油饼一般的脸,心里解气,由不得更推崇起州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