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套组合拳,是蕲州这里大商户惯用的。
彼此之?间,勾连串通,才好说分润利益的事。
譬如他们这些做食肆酒楼的,要截了沈记的菜蔬,莫非当真学那些流氓做派,让人上门威胁个菜贩子?这怎么落得出好口碑,绵延百年呢?
自然是探听?到那人家中有个病重的老妻,再和药商友人提一嘴,让他能便宜些买到所需药材。
如此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嘛。
除了老者,蕲州城里此时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没有开张的沈记,心中暗暗发笑。
什么京城江南,那一套在蕲州,难道就能吃得开吗?
如此看来,依然没有嘛!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女子,就想?将他们这等老商踩在脚下,恐怕还是早了几十?年!
蕲州城里其余老商,也大多都是这样的态度。有的人或许没插手,但也要等着看看沈荔的能耐。
京城、江南那样风调雨顺的好地方,做什么不成?
要他们蕲州的精悍商人看来,那都是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嫩苗子。唯有叫人掂量掂量,看看成色,才好断定以后?如何交往。
如此几日过去,沈记始终不见开门,仿佛完全没了对策、没了主见。失望的人有,更多的却也窃喜,心道这位名满京城的沈掌柜来了蕲州,照样是水土不服,过不了这一关呢。
这日傍晚,却见小?厮来报:“——沈记又开张了!”
一众商贩心照不宣,找了好时机摸去沈记看了眼?里头,却被?吓了一跳——怎的客人尽是些剽壮汉子?!
再一闻,那味道绝不是高档酒楼该有的,而是一股子叫人犯馋的油烟气?!
如今蕲州上层流行的,其实正?是京城的所谓宫廷菜和江南菜系,正?如京城时髦以江南为首,蕲州这头风土人情倒还好说,吃食和衣物,也是比这江南跟京城来的。
蕲州本地原先那些酒楼、豪商,一来就给沈荔一个下马威,也有其中的缘故。
但
商人掌柜们往里一走,便更清楚地看见了沈记大堂里的情形。每桌的间隔很开,桌边几乎都立着一只烤架,上头或羊或牛,总是大块大块的肉在烤制,香味简直别提,叫人哈喇子长流。
若说这烤架不一定每桌都有,那么另一样东西就是每桌必备了。
“是啊怎么会忘了?”有人沮丧喃喃,“她的拿手好戏可不止做菜”
每桌人手边,赫然都少不得两坛子酒!
上头明?晃晃的‘朱’字,又有谁认不出是早就畅销蕲州的朱氏酒行?
“讨好这些粗鄙镖师,她难道又能落到什么好?!”有人愤愤,“倒要她知道,什么样的客人才配得上咱们这些酒楼的身?份!”
他显然是几个人里最为愤慨的一个,喋喋不休起来,叫人招架不住:“我?们也要同仇敌忾,绝不给这女子任何机会——”
一转头,人却没了:“都去哪了?!”
再一看,却见其余几个同来的,竟然都找了个院子里的空坐下,还冲他招手呢:“我?说老吴,你再不来,这位子我?可保不住了啊——多的是人要拼桌呢!”
姓吴的商贩气?得跳脚,却又在这时,一只烤架从旁过来。上头半只小?嫩羊,烤得油汪汪水灵灵,一个劲儿往下滴油,香味无孔不入,恨不得钻进他骨子里,叫他再也睁不开眼?,干脆徜徉进去。
“就、就来”
这天?收摊,沈记虽不说盆满钵满,但至少比前些日子——蔬菜难买以致不得开张,要好上许多。
芳姨算账,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愁眉不展。
“芳姨的眉毛好像要掉下来了!”莲桂大声说。
沈荔笑得很大声:“她着急呢!”
“为什么着急?”
沈荔弯腰,将小?姑娘一把抱起。小?孩冬天?穿得厚,又是夹衣又是棉袄,暖融融一大团,脑袋上也两个小?团,脸蛋两个小?团,可爱得不得了。
“是啊,芳姨为什么着急?”
芳姨抬头,就见一大一小?,睁着圆溜溜眼?睛看着她,心知自家掌柜的童心未泯,又闹腾起来,无奈道:“掌柜的”
沈荔笑着安抚她:“没事的,虽说镖队来得多,但至今有谁不付账就想?走么?”
“那是因为咱们还没开几天?”
芳姨之?所以着急,正?是因为铺子里镖队客人太多的缘故。
蕲州这地界毕竟特殊,加上连年战乱,又地广人稀,要说治安,肯定是比不过京城或江南两处。如此,无论是出行还是寄物,少不得镖队的身?影。
这批人从消费习惯上讲,倒是很像水手。因为常年泡在极为危险的情境下,一来口袋里钱多,二来手也松,仿佛过了今日没明?日,所以一有机会,便是撒开了花。
沈荔在蕲州新?开店,那些原先‘风靡京城’、‘名满江南’的菜谱要用的新?鲜菜蔬太多,即便她通过魏氏商行的路子联络魏桃要了一批送来,但眼?下还得现?出一套菜单应付着。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太合如今蕲州上层贵族的颜面,反而倒在镖队里流行开来。
且镖队往往是成群结队的活动,几个镖队之?间也不少联系,一下便传开,众人纷纷前来,一时之?间显得沈记一楼大堂,左看右看都是镖师了!
芳姨只是偶然扫一眼?,就只见人人膀大腰圆,胡子编得花似的,眼?睛不瞪起来都如铜铃,又凸又大,极骇人呢!
这样的人,眼?见着脾气?也不好,手边还放着弯刀、铜锤之?类武器,怎么能叫她安心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