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笑得像是要哭,鼻翼收缩着,嘴角死死向下撇,又一点点往上抠着扬起:
“那你呢,你恨我吗?”
就像是她回答不出一样,没人回答的出这个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又都走了。
长椅上金属扶手染上体温,印着那么一点儿很虚很虚的光,她们不再说话。
工作人员再次从那扇门里出来的时候,陈运才发现走廊已经亮起了灯。
报告是本小册子,A4纸那么大的三四张,第一张看不清,第二张表格看不懂,第三张有章子,蓝的,红的。
陈运手里的那一份没有打开,她就只看着对面的陈然——
静静地翻动着纸页的陈然。
然后她又去看旁边的工作人员。
对方避开了她的眼神。
直到这个时候陈运都在想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又是别人说过的那个死样子。
可瞥见对面窗户上的影子她发现不是。
于是她低下了头。
后来的许多事陈运都记不清了。
陈然是什么时候走的,陈然说了些什么,那个报告的分析结果写了什么,她又说了什么……
都记不清了。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重新回到那个大脑放空的状态。
地板干干净净,四周干干净净。
这样的干净把她带回十二岁之前。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么多这么多可以去想的事。
她跟着孟知玉上医院。
遗传科。
那时候她九岁,孟知玉十五岁。
对方有好多人,年纪大的,年纪更大的,好多大人。
她们只有两个人,一个她,一个孟知玉,孟知玉抓着她的手在发抖。
好像有人问说:“还带个小孩儿来干什么?”
孟知玉没说话,陈运狠狠地瞪那人一眼,大声说“关你屁事”。
我陪她不行吗?
有人笑了,道:“这种事最好还是一个人来。”
陈运当时心想说‘那你们还来这么多人干什么,搓麻将啊’,后来回忆起就觉得没错了。
因为那一次孟知玉被她烦得要死,连哭都没空哭,还要给她买饭,带她找厕所……
路上还得背她,因为她想追上去打人跑太快把脚崴了。
背着她还要给她讲故事。
讲的什么呢?
讲渔夫和瓶子里的魔鬼的故事。
渔夫捕鱼放出魔鬼,魔鬼恩将仇报要杀人,渔夫问为什么呢?
陈运说:“为什么啊?”
魔鬼说“第一个一百年,我发誓有人要是来救我,我会给她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
孟知玉说:“……第二个世纪,我发誓如果有人来救我,我一定报答,我会给这人指点整个世界所有的宝库,我会让她走上一条世人都羡慕的路。一百年过去,依旧没有人来。”
“到了第三世纪,我发誓如果这一次有人来救我,我一定报答,我可以满足她三个愿望。可是整整四百年过去,始终没有人来。”
“于是我发誓,从今以后,如果有人要来救,我一定杀了她……”
脚步声很仓促很乱的响起,一连串磕磕绊绊从楼道赶来。
陈运慢慢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见到一面半倚在墙上的广告牌。
广告牌下是一双腿,一双鞋。
她看着那双鞋,盯着很久很久,又抬头。
牌后孟知玉喘着气,胸脯起伏着。
走廊里,隔着这面牌子,俩人静默对视。
陈运看了一会儿,别过头,继续面向墙壁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