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没有贵贱之分,也没有男女之别,这就是你从小受的教养?”
第109章第109章……
郭绵道:“没有人这样教过我,我只是读过书。《孟子》说‘见孺子将入井则怵惕’,人天生具有恻隐之心,不会见死不救;庄子雲‘天地与我并生,萬物与我为一’,眾生本无差别,贵贱之分绝不應该凌驾于生死之上。《金刚经》雲‘无我相、无人相、无眾生相’,萬物轮回,世间本无永恒之贵贱。
如果下辈子我成了身份卑贱的人,当我不幸受伤或生病濒临死亡时,我希望人们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见死不救。
身为女人,我希望大夫不会因为男女大防见死不救,我希望我的家人,不会因为大夫按了我的胸膛或给我渡气就嫌弃我不再纯洁,把我逼上另一条绝路。
除了朝廷,民间任何力量都不能能引导这些观念改变,唯有皇父能给世间千千万万卑微贫贱之人带去希望。若不能,那便只有一句诗可表我心——”
她一字一顿,声音如金石相击: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好一个‘我以我血荐轩辕’!”
康熙眸中暗流涌动,既惊于她引经据典的锋芒,又忌惮这眾生平等之说动摇统治根基。
他想,此女若为男子,好好调*教,可为国之利器……可惜,她终究是妇人。
整日燒香拜佛的太后嫔妃们笃信轮回,听完这一席话,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佛性。
太子和他的兄弟们一样,都为这谨守后院那三分天地的小小妇人,有心怀天下的悲悯之心感到震惊,和他们不一样的是,他心里更多一份警惕:这女人竟想以死相逼,引导皇父改变世俗观念,其居心何在?!
“八福晋读书这么多,應当知道《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吧?也应当知道《礼記》有云‘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他言辞犀利地质问,接着轻飘飘地嘲讽:“区区女流,怎敢妄议国本?”
老四不屑地勾了勾唇,太子身边能人如云,自然瞧不上区区女流。可那些所谓的栋梁之臣,哪个不是汲汲营营的禄蠹?滿朝文武,有几个心里装着百姓?愿为苍生洒热血的,更是凤毛麟角。
眼前这人却不同。
胸有丘壑,腹藏锦绣,更難得的是这一身铮铮傲骨。
这般人才,百年難遇。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
可惜。……
可惜是老八的人。
可惜……爺还不是皇帝。
鄂伦岱怔怔看着跪得挺直的郭绵。他原以为此女必是祸国妖孽,她却为天下卑贱之人舍生忘死。这般赤子之心令他羞愧難当。
而揆叙被那句诗彻底俘虏了。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是何等孤绝、滚烫!
这气魄風骨,乃至遣词造句,正是他半生所求而不得的文人至境。
“太子所言極是,男女大防,乃国之大节。”太后严厉地斥责道:“女子气节重于性命。真到了需借气续命的境地,便是天命该绝。若因贪生而坏了纲常伦纪,莫说来世难投富贵胎,现世便要被戳断脊梁骨。唯有守得住礼教清白,含笑以死全节,方得祖宗庇佑,保这世代的人上之位。”
什么?天命该绝?
郭绵:……希望你临死的时候也能这么潇洒。哎,我跟1995年出生的郭真真都有代沟,何必跟这群出生在一六几几年的老古董白费口舌。
她再次滑跪:“太后教训得極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不可原谅。我愿意改名叫阿其那。”
太后:……
康熙:……
众人:……
郭绵接着又转向康熙:“儿媳对皇父赐婚充滿感恩,对八爺更没有半分不满。我能平静地提出休妻,只是因为经此一事,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只有远离我着这种人,他才能过得更好。请皇父成全。”
“八嫂!”老九忽然喝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说话做事簡直完全变了个人,你是不是中邪了?!”
他其实是在暗示郭绵,快装做中邪,只要能给大家一个交代,太后和皇上会看在八哥的面子上从轻处置你的!
太子冷笑道:“怕不是中邪那么簡单。”
“哦?”康熙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太子起身回话:“回汗阿瑪,儿臣略听了些传闻,先前觉得太荒谬并未当真,现在看来……要不还是先听她怎么说吧。”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引得众人心痒难耐,窃窃私语。
要说出来了吗?揆叙紧張的出了一手汗。
鄂伦岱一直在看他,他不敢回视,因为他已经决定反水。
他不想说出她的身份。
这些凡人不配了解她!
人间不配拥有她!
所有人都在等郭绵的答案,好像只有她自认‘中邪’才算真正的妥协,才算圆了各方面子。
偏偏她不是个圆融的人。
“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道,语气坚定:“请皇父下旨令八爷休妻。”
太后失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