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转头望向烛火,神色庄重又满含期许地说道:“实不相瞒,八福晋,哦,就是你们见过的仙人,业已向我透露未来三百年风云,我不仅对大清的未来、自己失败的原因了如指掌,亦深知两位舅舅胸有丘壑、身负大才,若得施展,成就绝不输于乃父。纵我只是一团风中摇曳的烛火,本不该与日月争辉,承蒙舅舅们不离不弃、鼎力扶持,而今更有上天垂怜神明庇佑,面对这风云际会,怎能不希冀大展宏图,将满腔抱负尽情施展,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留名青史、福泽后世?”
玛尔珲和吴尔占莫不热血沸腾,齐声附和,力表忠心。
玛尔珲暗自盘算,若将来八爷登大宝,安亲王府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光有姻亲之名不成,必须得再嫁个女儿过来。三格格年纪虽合适,终究掺和过替嫁,又无城府,只能远嫁蒙古避祸。看来得从侄女中选一个,选谁呢……
吴尔占趁机询问该如何处置嘉慧。
胤禩终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他给嘉慧开了一扇生门。
腊月二十九,年关将近,四九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头巷尾满是浓浓的年味儿,百姓们都忙着辞旧迎新。就在这一片繁华喧闹下,一辆灰蒙蒙的马车悄悄驶出安亲王府,经永定门一路南下,日夜兼程,最终抵达江宁,悄然驶入曹府。
二月初,曹府忽然广发喜帖,为江南织造曹寅的侄子,十八岁的铜办司库郎曹軒娶妻。
曹寅无子,向来将曹軒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疼爱,这场婚礼办得格外盛大,轰动了整个江宁城。
曹轩生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年纪轻轻就在官场崭露头角,前途不可限量。当地的世家大族无不觊觎这位青年才俊,争着要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此前,坊间还曾传言他和杭州织造李煦的女儿自幼订下了娃娃亲,此次却不见杭州方面来人,于是,江宁百姓都十分好奇新娘究竟出自谁家。
众人一路尾随着迎亲队伍,惊见新郎官在区区五品营缮郎赵野的家门前下了马。
是的,赵家贫寒,这栋宅子在江宁这地界,甚至不配称府。
全场一片哗然。
京城里,胤禩看着曹家密信,不禁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赵氏佳慧,怎的改了这么一个名字……
非要用jiahui二字,莫不是舍不得曾经的身份?
他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将密信放在烛火上引燃。
郭络罗嘉慧也好,赵佳慧也罢,如今嫁作曹家妇,你注定嫁不成雍正了。你最好盼着这世上不会再有雍正皇帝,不然,他登基不久就会抄了你们曹家。
尽管曹轩对嘉慧百般呵护,一心想嫁雍正的嘉慧却从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让他近身,每次见面,或苦口婆心,或声色俱厉,只为催促他设法调动到京城,许诺凭自己的人脉,可以保他在京城平步青云。
曹轩又不傻,知道她被送出京改名换姓,便是被家族抛弃了,哪敢听她摆布,与安亲王府作对。时间久了,对她渐渐意兴阑珊,又忌惮她的身份和脾气不敢纳妾,只能夜夜宿在花柳巷中。不出三年,便得脏病没了,膝下连一儿半女也不曾留下,家产几乎都被收回曹家公账,留给嘉慧的寥寥无几。
嘉慧大受打击,追悔莫及。
至康熙四十三年秋,胤禩随康熙南巡,至江宁驻跸曹家。克夫的嘉慧因身份不吉,被迁居于年久失修的阁楼上。
她痴痴地望着满园的篦头仪仗,回想着当年皇家迎亲队伍到安亲王府接亲的盛景,正想着自己现在遭遇的一切,是不是当初拒绝与命定夫君携手共患难的报应,忽然看到被自己狠心舍弃的八皇子,正与她眼中那“神圣威严”的狐妖手牵着手,于黄昏的夕阳下漫步赏花,两人恩爱缠绵、如胶似漆的样子,宛如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
这一瞬间,仿若一道惊雷劈过,她终于从浑浑噩噩的大梦中彻底清醒。
原来狐妖真的不是来报恩的,那晚她硬闯‘绵熙堂’,狐妖让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为了夺她气运制造的幻象!
她想不顾一切地冲到皇上面前说出实情,让恩将仇报的狐妖、被美色迷惑的八爷、丝毫不顾念骨肉亲情的舅舅们统统下地狱!可阁楼门上一把小小的铜锁便困住了她。
她拼命大喊大叫,企图吸引皇家侍卫的注意。率先抬头望向这边的,却是八爷。
那是一张温和淳厚的脸,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仁慈柔善。嘉慧忽然从绝望中生出一丝渺茫的期待,与他并列于宗谱玉蝶上的,是我的名字啊!他会不会对我有一丝怜悯?
她扒着栏杆作势要往下跳,然而他只是漠然收回目光,拉着狐妖离开,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过多久,皇帝离开了,嘉慧得以离开阁楼重获自由,但她再也没有出过房门。
她没白没黑地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墙面、地砖、家具,乃至手帕、碗筷上,都被她写满了字,其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词,‘狐妖’,‘报仇’,‘夺走你的一切’……
她没能活到新君登基,甚至没能活到四贝勒被封为雍亲王,就带着满腔仇恨逝去。
第82章第82章……
郭绵回到了龙泉山莊门口。
若非身上华贵的清装和首饰提醒,她或许会以为在大清度过的十二天是一场诡异瑰丽的梦。
路边那昏黄的路灯,此刻所代表的象征意义,不亚于海边的灯塔,而她是被困荒岛二十八年后终被营救回家的鲁滨逊。
她深深吸了一口社会主义的空气,感覺自己活了二十二年从没有一刻,如此热爱这个时代,以至于身后那座冷森森的半山别墅都莫名顺眼了很多。
“吱——”
一辆出租車风驰电掣般驶来,急急得刹停在郭绵面前,突兀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程一诺风风火火地开门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慌慌張張地问:“你没事儿吧?”
郭绵一时没能想起临走前给郭真真留了遗言,没好气地反问:“你上这儿干嘛?應聘第三份兼职啊?”
程一诺被她堵得语塞,挠着头看她打开了車门,然后——
被郭真真的咆哮震得往后一仰。
“怎么跟你程叔说话呢!看不起人家辛苦赚的錢,怎么好意思吃人家买的饭,住人家租的房子?占了便宜还不算,留下那些要死要活的话,大晚上把我们框到这鸟不拉屎的凶杀现场,你很得意是不是……镯子哪儿来的,脱下来给我看看!”
郭绵被亲媽吼了一通,终于想起自己的‘临终遗言’,頓时尴尬不已,忙不迭褪下一只镯子打发她,逃到了前座。
郭真真拿着良嫔给的翡翠镯子,又把惠妃给的钗环耳饰从郭绵头上一一薅下来,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不是有錢就能买得到的东西,你偷了故宫博物院?”
郭绵简直要被气笑了。连程一诺这个外人都会先问一句你没事儿吧,换成别人的媽媽,可能会喋喋不休地追问女儿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儿,她却只关注这些首饰。
于是郭绵也懒得倾诉,玩世不恭地问:“你要举報我?”
郭真真嘁了一声,“举報了你,这些东西也回不到故宫,只会进某些贪官的口袋,继而跑到情妇的首饰柜。与其给他们,还不如我戴。”
郭绵一本正经地教育她:“郭真真女士,要对我们国家的司法正义有信心啊!”
郭真真冷笑:“我信那玩意还不如信你是个大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