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房内只余叔侄二人,李翩四下瞧了瞧,问李谨道:“胡绥儿呢?”
“问她干嘛?”李谨一屁股坐在房内锦褥上,不肯正面回答。
他不喜欢胡绥儿,这事小叔是知道的。可小叔却非要让胡绥儿陪着他,真是烦都快烦死了。
李翩无可奈何地柔声劝道:“对外说姬妾不过是因她身份非同一般,免于旁人探究。可若细论起来,她是你母亲的姊妹,算是你从母,你该尊重她些。”
听他如此说,李谨蓦地发出一声怪笑。
“她当我从母?她配吗?她不过是父王留下的破烂罢了!父王那些宫嫔都留在酒泉了,你却非要把她带回敦煌……小叔,莫不是你看上她了,想收进自己房里?绥儿长得确实很美,是父王喜欢的那种,果然小叔也喜欢……”
说到这儿,他忽地敛了笑容,用一种极其诡谲的表情看着李翩,一字一顿道:“你们连喜欢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小叔,你和父王真的很像。”
李谨太过机灵,这句“连喜欢的女人都一样”,话里话外长着一层细密毛刺。他知道这种毛刺刮心的感觉,不疼,却能把人生生折磨死。
李翩眯起眼睛,强压下心内情绪。他实在不想再和侄子起争执,遂努力装作没听见,又问了一遍最初那个问题:“胡绥儿呢?”
他今日来无为居,一是为了看看李谨,二是为了确认胡绥儿是否无恙。
“走了。”李谨撇撇嘴。
“走了?!”
“对,被孤赶走了。孤讨厌她那一身怪味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闻着也讨厌,看着也讨厌,就让她别再缠着孤。”
李翩脸色陡然一变,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两三天了吧。”
李谨满不在乎地摇晃着脑袋,又摆出一副撒娇姿态:“小叔,别再问了。孤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反正孤这几日都没见过她。”
此时此刻,惨白如雪已不足以形容李翩的面色。雪只是惨白,可李翩的面上却是惨白之下隐隐青紫,鬼一般骇人。
李谨像是也被李翩的脸色唬住了,诧异道:“小叔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胡绥儿嘛,走就走了呗,有那么要紧?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李翩再没心思跟李谨掰扯,李谨什么都不知道,而那些旧事也绝不能告诉这个心眼太多的孩子。
“去鹿脊居把云行之叫来!快去!”李翩走出卧房,对门外立着的龙烟急促吩咐道。
*
鹿脊居和无为居隔着一条闾巷,龙烟快步向鹿脊居跑去。
敦煌很快就要闭城了,这些日子云行之也不能再向往常那样去城外狩猎。原本想一直跟着李翩,可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李翩已经累成那样,就别再给他添乱。于是难得地整天都乖乖待在鹿脊居,用他那不大灵光的脑壳冥思苦想该怎么杀掉河西王。
这会儿听龙烟说凉州君找他有急事,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屁颠屁颠跟着龙烟跑到了无为居。
“郎主!”
云行之一双狗眼又圆又亮,见着李翩就想扑过去扒拉他,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只有两条腿,遂作罢。
当初在林瀚的接风宴上,他就是因为忘了自己是两条腿,见胡绥儿扔刀子,身子比脑子快,直接就扑了过去,才弄出那么一场尴尬大戏。
此刻,李翩站在胡绥儿卧房外,手里拎着一只女子绣履,见云行之来了,二话不说扔给他。
云行之双手一抬接过绣履,满脸匪夷所思。
“你闻一下。”李翩说。
云行之拎起那履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气味好熟悉。”
“此事绝不可声张,我现在只有你可以用了。行之,去找胡绥儿,”李翩的语气焦灼又疲惫,“你鼻子灵,一定能闻出她去了哪里。”
“她跑哪儿了?要打仗了她还乱跑,净添乱!”云行之一听李翩打发自己去找那只臭狐狸,立刻不满地嘟嘟哝哝。
原想再磕碜胡绥儿几句,一抬头却发现李翩的脸色白得可怖,他脑子再不灵光也明白其中不妙,于是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话,转身就跑了。
这一去便是整整一日。
直至夜色深黑,才见一条体型硕大的黑獒趁着街衢无人,疾速奔入鹿脊居。
云行之喘着粗气站在李翩面前,愧疚地摇了摇头。
他头上挂着茅草,身上手上全是灰土脏污,可见是一直在城内各处奔寻。
“全城都跑遍了,一点没闻着她的味儿。”云行之沮丧地说。
李翩感觉自己这会儿已经开始浑身发冷,也不知是病了还是太过惊哀。冷意像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要将他围堵在一场雪虐冰饕的噩梦里。
他从兴乐宫那个大雾弥漫的暗夜之后就一直在保护胡绥儿,哪怕市井谣言将他说得有多放浪多不堪,他都不曾让胡绥儿受一点伤害。
——他护着胡绥儿,是为了保护云安的真心。
可是现在……胡绥儿竟凭空消失了。连带着她胸膛内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一起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