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随之停下。
在正午浓烈的阳光中,所有人都看见,城楼上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触目的红纱衣,站在烈日下像是要烧起来,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阳光的暴烈,只一动不动地望着城下即将投身战场的女军们。
云安也抬眸望向那人。
暴戾的烈日像匕首一样刺在头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可那红衣君子和银铠女将就这么遥遥对视着,一人城上一人城下,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也不知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想,也许他顶着烈日等在城楼上,是专程来为她送行的。
“此一去生死未卜,惟望君安。”
少顷,云安收回目光再次夹紧马腹,率领女军向着伊稚斜瀚海的方向呼啸而去。
*
娘子军们先经过一片草滩,之后就是戈壁,再往前,但见前方大片怪丘林立。
云安令所有人下马扎营,在此过夜。大约又等了三日,斥候快马加鞭送回消息,沮渠大军已经朝着这边来了。
第四日黎明,天边刚升起一丝曙光,娘子军们将马匹留在戈壁滩上,只留少数辎重兵把守,而后所有兵士带齐武器干粮,徒步走进了前方那片土丘怪石遍布之地。
探马暗报说,河西国前些日子曾派遣一队斥候来此打探路线,见此地果然有路直通敦煌。他们经过了一处荒芜的浩大戈壁,见戈壁上立着许多怪异土丘,除此之外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听了这消息,云安在心底冷冷一哂。
河西大地广袤无垠,地形亦变化多端,那些姑臧人并不熟悉酒泉以西,仅凭肉眼所见便以为这里不过是一片丘石路,实在可笑。他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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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的是,当地牧人曾给这里取名叫“恶鬼之墟”。
在那些穷苦牧人之间流传的一句话是:“恶鬼埋在石头下。”
娘子军们在进入“恶鬼之墟”后迅速分散开,各自隐藏于那些奇形怪状的丘石之后。她们已将平日所穿绛红军衫换成了土褐色,此刻就像一粒沙一把土那样融入戈壁的荒凉之中。
她们在等,等着沮渠玄山来送死。
云安望着东升旭日,在心里估算着时辰,此刻差不多已是巳时过半,敌军应该快到了。
她将手按在腰间悬挂的重刃“饮红”上,感觉手心渗出一层薄薄汗意。
就在她无意识地摩挲“饮红”的时候,忽地察觉到大地深处传来隐隐震颤,紧接着,轰隆隆的奔踏之感越来越明显。
——来了!
*
河西大军由左将军段持打头阵,一路驰策至此,却忽地被眼前出现的乱石唬了一跳。这种陡立的丘石他们不是没见过,张掖附近其实也有,只不过不如眼前这般多且这般诡谲。
段持眺目细看之后心下稍安——显而易见,这地方的土包包虽多但并不适合设伏,因为每一块丘石都是独立的,若是有骑兵藏于石后,一眼就会被发现。
可他也算是老将,当年曾亲手斩了崔凝之和张枣儿,他有得是鏖战手段。
此地虽无埋伏,但实在太过诡异,亦不可久留,段持心想。
“传令,全军策马疾驰!”
此令传罢,段持大手一挥,骑兵们扬鞭策马准备快速通过这段怪石奇诡之处。
马蹄声再次响了起来,河西国大军冲进了“恶鬼之墟”。此刻马蹄踩踏着土地,令那震颤直往黑暗的更深处传去。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队伍最后的骑兵只觉身下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马摔进了突然出现的幽深之中。
“啊——”
惊叫声一波波传来,飞奔在前的段持猛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狠命勒紧了缰绳。
此刻,他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嗡嗡地震颤着,像要裂开似的。
紧接着,四周响起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似乎有无数只通体乌黑的麻虫从大地深处爬了出来——
细细密密麻麻沙沙粒粒嗦嗦窸窸窣窣吱吱嘎嘎嘶嘶滚滚滋滋丝丝喀喀吱吱簌簌细细密密麻麻沙沙……
令人反胃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河西国的所有兵士皆下意识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段持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可怖,他用尽力气高喊道:“退出去!全部退出去!!”
可惜已经迟了。
他的话音还回荡在怪物般的丘石之间,更可怖的事情便已发生——他们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一坑一坑地坍了下去。
原来那密密麻麻的声音并非麻虫,而是地底的流沙被马蹄震踏后,直似惊醒的毒蛇,挣脱了地面压制,吐出血红色的信子。
牧人们说:“恶鬼埋在石头下。”
其实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恶鬼之墟”绝不可以策马疾驰,只能缓步行走。因暗河与风吹的作用,使得每一座土石附近都已被掏空,其下灌注流沙。
像段持这样策马飞奔,马蹄踩踏大地产生剧烈震动,“恶鬼”瞬间便从怪石之下涌了出来。
霎时间,只见河西骑兵人仰马翻地摔进了眼前突然出现的沙坑里。马踩着人,人踩着人,折断的胳膊和腿,倒栽入坑中摔断的脖颈,四下惨叫连连。
但活着的人很快就发现,这坑其实并不算深,于是许多士兵开始攀着土石向外爬。
刚爬出土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得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蓦地响起——早就埋伏在四周的娘子军们手握利矢长刀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