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不迟疑,赶紧叫来值守的女军,几人合力将林娇生连拖带扶地弄回他自己房间。
北宫茸茸得了消息也急忙跑来,哭丧着脸跪坐于林娇生榻边。
一盏茶的功夫后,云安领着大营内的医工来了。
这次来的军医不是悖拿儿,而是个一把白胡子的老人。老军医给林娇生号了脉又施了针,可林娇生仍旧疼得满床打滚。
“将军恕罪,只怪老朽医术不精,林记室突发急症,从脉象上看并无异样,老朽也对其梁丘穴、足三里穴施针,却仍无法缓和,老朽目下猜测许是……许是……”老军医磕磕巴巴地说不下去了。
“是什么?”云安问。
“……许是吃错药了。”
“吃错药了?!”云安一脸震惊。
大概是“吃错药了”这四个字实在太像骂人的话,从一名有职业道德的老军医口中说出实在不妥,老人家赶紧找补了句:“也有可能是肠痈。”
“要怎么办?”云安又问。
“依老朽之见,恐怕只能将林记室暂时送回城,延请城中医术高明之人。”
云安略作思忖,片刻后唤道:“孟菱,你安排人手把林蔚送回城内交给他父亲,就是巡检令林瀚大人。”
这边将军已经发话,孟菱便立刻着人备马套车。待一切打点妥当,北宫茸茸将林娇生从房内搀扶出来。
二人正要上车,云安却突然说:“茸茸留下。”
北宫茸茸惊诧不已,回头看着云安,嗫喏道:“云将军……”
云安却没看茸茸,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林娇生,沉声说:“茸茸留在大营,有我照看,你且安心去治病。”
林娇生想了想,这一次竟难得地没有反对跟茸茸分开,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太疼了,疼得实在没心情再跟云安掰扯。他推开北宫茸茸搀扶自己的手,忍着疼,步履蹒跚地爬上了马车。
眼看马车沿着土道一路驶出大营,云安突然问了个极其诡异的问题。
“茸茸,你觉得沮渠青川是个怎样的人?”
北宫茸茸猛地扭头看向云安,眼中闪动着惊诧的光。
*
一路上车辚马萧,林娇生很快就被女军们送至敦煌子城内原本属于李骅的那个宽敞华丽的大宅子里。
这宅子现下是林瀚的住处。
林瀚被李氏叔侄安排在这里,舒舒服服地霸占了这个锦绣堆。
不仅如此,日日陪他取乐消遣的张元显还怕他罗衾不耐五更寒,又特意送了几个美娇娘过来。林瀚也不推辞,全部照单收了。
现下已是日上三竿,可巡检令大人竟还怀拥美人未起身!
林瀚来的时候没带金夫人,只带了徐小娘子。金夫人不在,徐小娘子眼下便是半个女主人。
徐小娘子今岁正是桃李之年,她从及笄就给林瀚做妾,到如今这么些年,已十分懂得大户人家的世故人情。林瀚得了新的美娇娘便把她丢在一边儿,她虽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边林娇生一被送回来,徐小娘子就赶紧跑前跑后地打理,直到林娇生被安置在房内,请了医官来瞧过,开好方子又把药煎好,她才终于得空喘了口气。
眼瞅着已将近午时,估摸大人应该醒了,徐小娘子便去卧房唤他。
她知道卧房里有其他女人,不敢直接进去,只立在门外唤道:“大人,小郎君回来了。”
林瀚果然早就已经醒了,可醒了也不想起来,正逗猫似的逗弄着怀中美人玩儿。
他虽然特别爱端着个破烂架子,但也并不是没脑子,知道自己这巡检令就是个狗屁不通的官职,他在敦煌城既无实权也无人情,除了张元显日日陪他放浪之外,根本没人在乎他。可他实在太好面子,越是这样他就越要端出架子,不然面子上过不去。
听得徐小娘子说林娇生回来了,林瀚推开美人娇软的身子,从榻上坐起,厉声道:“他不在军营好好待着,回来作甚?”
“小郎君病了,回来找医官瞧瞧。”徐小娘子在门外恭敬地答。
“瞧得如何?”
“医官说并无大碍,现下已服了药。”
“知道了,你去吧。”
两个人隔着门一问一答,颇有些滑稽。
徐小娘子走后,林瀚披衣起身,想到自己也有许多时日没见儿子了,虽然这儿子让他咋看咋不顺眼,比起老大老二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只可惜他那两个血气方刚、将来必能光宗耀祖的老大老二竟然都出意外死了,唉,时乖命舛啊。
想来想去,林瀚终于决定拨冗去瞧一瞧林娇生的病情。
*
待房内所有人都离开后,林娇生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捂着仍隐隐作痛的腹部,从怀中掏出一颗密封好的蜡丸,拿在手中摩挲着。
其实那老军医说得并没错,他根本不是什么肠痈,他就是吃错药了。
为了能把这场戏演得逼真,不使云安产生怀疑,自那天从敦煌回营之后,林娇生就开始偷偷服用甘遂。
甘遂乃毒性寒凉之药,其作用是泻水逐肿,但医家有“甘遂性阴毒”之说,意思就是服用过量的话,会造成腹痛难忍、呼吸凝滞等病症。过量之初乃腹泻,继续服用则腹痛剧烈,状似肠痈。
他在军营虽只是个小小记室,但他毕竟是巡检令的儿子,若是真得了肠痈,云安一定会送他回城,把他还给他爷。
可云安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她也留了个心眼——林娇生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窗牖并没支起来,但他知道,外面站了两个女军,说是送他回来顺便留在这里照顾病情,其实是云安派来监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