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翩站着,他坐着,李翩垂眸看着他……李谨忽然觉得无比烦躁,猛地把头转向一边,不想再被李翩盯着看。
静默了片刻,李翩忽然问道:“阿谨,你是故意的吧?”
一听这话,李谨的身体极不自然地动了动。
可他却仍是不肯回头,摆出一种不明所以的语气,道:“小叔说什么,孤听不懂。”
“你是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腿不好,你用这种方式与我对抗。”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翩并没生气,语音语调皆是柔和的。
李谨见自己心里拨弄着的小算盘一下子就被小叔揭穿,忽就面红耳赤。
这回他终于肯转头看向李翩,但却仍是嘴硬:“我没有,我就是不小心的,我分明差点儿掉下祭台,你也看到了。”
他总是这样,一着急上火就忘记称谓,满口都是你你我我。
“阿谨,不要撒谎。”李翩的嗓音终于沉了下来,不再柔和。
见李翩收了和颜悦色,李谨面上也紧紧绷着——李翩每次沉下脸的样子总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
李谨对父亲的感情极其复杂,一方面他父亲是凉王,手握整个凉国大权,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这让年少的他发自内心生出仰慕之情;可另一方面,他父亲脾气暴躁且武断,总说什么“严父出孝子”,对母亲和他皆是从来不假辞色,这又让他极其厌恶,甚至到了厌恨的程度。
可是现在,他的父亲已经死了。
父亲临出征的时候将他托付给小叔,且暗地告诉了他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其中就包括小叔是瘸子这件事。
也许是怕自己死后从弟篡权,威胁到儿子的地位,李忻还特意叮嘱儿子,若是见势不妙可以将此事捅出去。
他这儿子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事儿,觉得自己和小叔在一起这么久,小叔明明走路做事都挺正常的。有一次,李谨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李翩。李翩许是想以身作则教导他,便坦然承认了。可他这一承认,就有了雩祀时的那一幕。
李谨在心底阴鸷地想,小叔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父亲:小叔也强大,小叔也严厉,小叔也让他厌恨。
——既然报复不了父亲,那就报复小叔好了。
看着李谨紧绷的神色,李翩还想说话,哪知李谨却猛地站起身,抢在李翩开口之前大声嚷道:“你懂什么?!我不要你管!你自己并无子女,少在我面前摆谱!”
听他这么一嚷,李翩面上浮起一丝自嘲的笑。
他虽还不到而立,可如今这世代,旁的人像他这年纪,不说膝下儿女成行吧,怎么着也至少被垂髫小儿憨态可掬地唤过一声“阿爷”了。
可他却至今什么都没有,莫说儿女,到现在连大妇都没有。他曾山盟海誓非云安不娶,可云安……人家不要他。
“我用不着你管!用不着你管!你跟我父王一样可恨,一样让人恶心……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李谨还在大声嚷嚷着,嚷完生怕李翩教训他,逃也似的跑没影了。剩下李翩一个人站在花亭里,耳畔回荡着李谨口不择言的话。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特别疲惫。
他从没像此刻这样,由衷地希望自己不是什么陇西李氏出身,也不是什么凉州君,而是一个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的普通百姓,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逃避。倘若逃避了,他就再不是他。
世人可以趋利避害,可以只为自己活——他不能。
第89章摩睺罗伽(1)掀开披在身上的那层画……
林娇生自那天跟着云安去了一趟敦煌城,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魂不守舍,常常一个人坐着发愣。北宫茸茸问他怎么了,他非但不肯说,还让茸茸千万别告诉云安。
“小郎主,你是不是害相思病了?”北宫茸茸一脸正经地问。
“咳咳咳——”林娇生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
咳完之后他嫌弃地反问:“你懂什么是相思病?”
“我当然懂!我已经学到了!”北宫茸茸双眼发亮,叽叽喳喳地,“如果你想吃鱼,可是却吃不到,你就会全身上下都难受,又痒又疼,就觉得心里苦啊,苦啊……苦得想哭,这就是相思病!”
林娇生:“……你可爱,你说的都对。”
北宫茸茸听他承认,“嗖”地把头抻到林娇生鼻子下面,贼兮兮地问:“悄悄告诉我,你看上哪条鱼了?”
林娇生抬手就把她脑袋给推了回去。
*
又过了几天,云安开始点兵,乔霜和孟菱也分别从玉门关、阳关回到了大营,现下“玉门五校尉”算是聚齐了。
云安命五校尉清点手下军士,准备粮秣、兵械、马匹等战备。
那边云安忙得脚下生风,这边林娇生魂不守舍的情况却愈发严重。
某个大清早,太阳当空照,林娇生抱着一摞书简从书吏房出来,结果左脚绊右脚,直接摔了个狗啃屎。
“啊!”
恰好孟菱在不远处等着见云安,听见书吏房这边传来的惨叫和叮铃咣当的动静就走了过来。
“林记室,你怎么样了?”
林娇生刚要爬起来,看到孟菱来问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爬了一半又扑街。
“疼……”他捂着肚子,整张脸皱成苦瓜。
“哪儿疼?肚子疼?”
孟菱快步上前,才刚问出这句话就被吓了一跳——林娇生面色惨白,额间已有冷汗渗出,可见是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