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们相触的肌肤上,肌肤慢慢变得灼烫,但烫归烫,两个人却谁也没将手缩回去。
就像探火取栗之人,明知烈火烫手,仍要将手探入火中。
二人谁也不说话,手握着手偎坐了一会儿,云安突然松开李翩,道:“我还要缝衣服呢,这件衫子今天必须得缝完才行。”
“你在给谁缝衣服?”李翩好奇地问她。
云安摇头:“我哪儿知道给谁缝。”
“你都不知道,却是为何要缝?”李翩愈加疑惑,甚至还有些忿忿不平,“又是赵大娘吗?她家怎如此多衣服?我家都没这么些衣服要缝。”
云安被李家大公子这种衣食无忧的傻话给逗笑了,解释道:“赵大娘是衣补妇,从外面接缝补衣裳的活计回家来做,有时候活儿太多她做不完,就会分一些给我和牛大姐。”
衣补妇,是女人们用以维持生计的营生之一,原本是专门为军屯里那些没有家眷的大老粗缝衣补袴,后来里闾间也有许多女人私下接些衣补的活儿以贴补家用。
“缝这一件有多少银钱?”李翩又问。
云安头也没抬,轻快地说:“要看式样和破损程度。像这种普通的裲裆衫,一枚钱就够了,厚实些的袄子要收三枚,毡裘、六合靴或者鹿皮袷要五枚。”
李翩以手支颐,看着云安飞针走线的样子,只觉十分心疼。
她手上有好些细小的伤口,不消说肯定都是日常做活儿时弄出来的,她总是浑不在意。
可若是让她不要做这些活儿,比如娶进家里尊贵虚荣地娇养着——李翩猛地摇头,别想这茬,云安肯定不会答应。
*
原本琢磨着和心上人一起过七夕,可惜人间的事十有八九事与愿违。
七夕还没到,甜瓜也还没吃,李翩就被人接走了。
那天清晨,云安、云识敏和李翩三人仍向往常一样围坐正屋用朝食,吃的是云识敏下灶房煮的汤饼,饼煮得还行,就是盐撒多了,咸得很。
“阿爷下手又没个轻重了。”云安念叨云识敏。
云识敏讪讪道:“这不正好,省得再就盐菜。”
李翩也笑着,边吃边瞧着这父女俩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三个人正吃得好好的,就见太守府的马车碌碌辚辚地停在了云家门外。
王栩又来了,但这次并非来给李翩送钱物,而是带来了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宋澄合小产了。
“大人前些日子不知因何事同夫人起了争执,夫人一怒之下回了宋氏娘家,大人心里也窝火,便说去效谷散散心。就是昨天,大人从效谷回城之后去宋家接夫人,这才得知原来在他外出的这些天,夫人竟然小产了。”
说到这里,王栩忍不住摇头叹息。
“唉,大人一听这事,又急又怒,可也没办法,又想着小郎君在外边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家了。”
云安和云识敏听说宋澄合小产皆是吃惊不已,可李翩面上却没有丝毫惊诧之色,他的面容冷若冰霜,脸色也如大雪将至一般又沉又暗。
“是父亲叫我回去的?”李翩意味不明地反问。
“正是。大人已经消气,说在外养伤到底不如府里,让小郎君家去。”
李翩推开手中的陶土碗,拄着拐站了起来,道:“收拾一下,我们走。”
话毕,又转身对着云识敏和云安行了一礼,声音板板正正地说:“云先生,云姐姐,这段时间多有叨扰,翩今日暂且告辞,日后再登门拜谢。”
见他拄着拐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门外走去,云安赶紧上前扶着。
李翩的脸色很冷,冷得让云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所以也不敢多话。
两个人慢慢走回东厢,云安默不作声地将李翩的衣物全部收拾好,拿出去交给王栩,又回来扶着李翩,把李翩扶出院门,扶上马车。
期间李翩没说一句话。
他心里有股难言的痛苦让他说不出话来,这痛苦来自于他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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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自私的生父和心怀叵测的继母,也来自于他对自身的嫌恶和对人情世故的厌倦。
——他这一去不像归家,更像是上战场。
见李翩沉默,云安也随着他沉默着。
李翩坐进马车内,车子又碌碌辚辚地走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去。
云安一个人站在院门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她忽地想起曾经读过的那卷佛经,经偈中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注释1)
……果然……如露亦如电。
他们同榻而眠的这些时日,像叶上晨露,天心电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没有与子契阔的誓言,没有肌肤之亲,甚至连一个真真正正的亲吻都没有。
——世间一切无名分,都是可以说断就断的。
*
李翩离开云家半月后,恰值凉风乍起之时,崔凝之从酒泉回到了敦煌。
也正是在那时节,云安拜别养父云识敏,正式加入了玉门娘子军。
第70章山石微尘(1)这人犟得要死,像头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