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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第18页)

听到动静,云安抬起头。待看清院门外立着的人是李翩时,她扔下衣服霍地站了起来。

她内穿布襦,外罩半臂,脚着藤屩,一副农家女打扮,面上还有微微薄汗。

半臂本是胡人女子的衣着,但因其行动方便且凉爽,敦煌城内的汉人女子也渐渐开始如此装束。

云安的半臂是朱砂色,一眼看去便知是件很旧的衣衫,应是洗晒过很多次,已经开始潲色。

可这件潲色的半臂穿在她身上,却没一点儿窘促,只因她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是敞亮的,衣物的贵与贱也就完全影响不到气质。

过了刚才那阵惊慌,她已完全定下神来,面上既无喜色也无愤怒,有的只是平淡。

“小郎君来了。”云安向李翩略施一礼,淡淡地说。

李翩看着云安这副疏离淡漠的样子,忽觉心里又闷又疼,心头傲气又在怂恿着他,让他现在立刻马上转身就走。

就在一颗真心差点儿拽不住傲气的时候,他的眼睛却倏然睁大——云安垂在身侧的手指上有血渗出,越积越多,就快顺着指尖往下淌了。

原来,就在他进门的时候,她手里正拿着一柄剪线头用的交刀,一看见他,她紧张得把交刀的刀刃直接扎进了肉里。

可她却只顾着扔衣服站起身佯装镇定,连自己手指被扎流血了都顾不上。

李翩忽地明白过来,原来,她的慌乱并不亚于他。

第50章嗔恚身缚(2)少年郎天真的慈悲……

二人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对视着,云安感觉自己紧张得全身都已僵硬。

她万万没想到李翩会放下身段回来找她。

那天她故意把话说得那么绝情,让李翩再也别踏入云家半步。可现在,乍一见他出现在院门外,她就像是被人追着跑了五十里地似的,一颗心狂跳不止。

他上前几步,眸光又清又润,里面盛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她。

李翩:“你的手。”

“啊?”

“手指。”

云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李翩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把手攥了一下,结果现在满手都是血。

她发出一声轻呼,颊上瞬间漾开十里红霞。

李翩见她脸红,自己面上不禁也有些发热,但他还是主动上前,想拉云安的手,想为她把血擦拭干净。

云安呼吸一凝,猛地将手藏在身后。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尴尬地顿在了半空。

——他们是非要逼着对方,一刹那间生生死死。

恰在此时,云识敏听到外边的动静从房里出来,替这二人解了围。

李家石窟的壁画已经全部完工,云识敏上个月刚从千佛洞回来,这段时间正赋闲在家。

“来了。”

云识敏看着李翩,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毕又转身进屋。

李翩赶紧跟了上去:“云先生,我听说了丧税的事……”

夏日炎炎,正屋内的草褥已经收起,籧篨又铺了出来,窗牖上厚厚的糙麻纸也揭掉了,屋子里显得亮堂不少。

云识敏哀哀地叹了口气。

李翩继续说:“我刚才在白马塔见到冯阿叔了,他说云先生也差一点儿没缴上……我心里担忧,就想着来看看……”

“缴了,”云安跟着这二人从外边进来,此刻接了李翩的话,边说边跪坐于籧篨上,又麻利地扯了个布条把手上的伤口缠好。

“我们卖了一匹马,刚好够缴丧税。”云安说。

云家养着的两匹马驹原本是要用来缴纳军赋的。

军赋和算赋、田租等不同,军赋须以实物缴纳,且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譬如战事吃紧的时候,朝廷征收的军赋就会提高,而太平年岁则可能降低。

凉国与其北边的河西国一直冲突不断,隔三差五就要打一场,军马的消耗量大得惊人。故而朝廷下令各郡县家家户户皆须以马匹缴纳军赋,每户每年上缴一匹马。

云家便是从政令下达之时开始养马,今年养的这两匹原本可以缴纳两年的军赋,可现在因为突然压在头顶的苛捐杂税而不得不卖掉一匹,等于耗时耗力白养了这么久。

李翩看看云安,又看看云识敏,嚅嗫着说:“我听府中书吏说每人只需一百多钱,还以为,不多……”

听了这话,云识敏发出一声长长的苦笑:“在你们看来确实不多,但在贫苦人家……小郎君博闻强识,应该知道苛捐杂税猛如虎。”

“我……”

云识敏看李翩面上羞惭神色,明白了李翩并非不在乎,而是确实对这些穷苦人家的事情不甚了然。

就像穷人很难想象富人究竟能有多富,富人也很难想象穷人究竟会穷到什么程度。

于是云识敏耐心地为李翩解释:

“丧税看起来不多,八十至一百五不等,但它是按人头征收,譬如某家有四个正丁、两个次丁,就得平白多缴八百税钱。小郎君可能觉得八百钱根本不算什么,可对于黎民百姓来说,家中正丁一整年也用不到这些钱。且大多数百姓们手中并无多余钱粮,只能东拼西凑,有人卖了家中物什勉强凑得出,也有人无论如何都凑不出。”(注释1)

正聊着,忽听外边有人扣院门,云安跑去一看,原来是东邻的赵大娘、赵大伯和南邻的苟二叔。

这几个人一来,屋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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