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郎君”与“小郎君”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大不相同。
“小郎君”只是个普通的尊称,是因李椠健在故而如此称呼李翩,并非是说他年纪小,却也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郎君”不一样。
“郎君”不仅仅是个尊称,还有一层意思是妇人唤她的夫君。
这个称呼从女子口中唤出,带着一种旖旎甜香,婉转又缠绵,是情人之间偷偷交换的暧昧,也是心上人心上的坦诚。
——若是“郎君”二字能泊在云安舌尖,而后再停于自己耳畔,该是怎样的荡魂摄魄啊。
李翩简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七拉八扯揉来搅去的思绪了。
云安见李翩突然不说话,她叠衣服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转而问李翩:“小郎君今日来,是有什么打紧事吗?”
李翩摇头:“没有。”
摇完又觉得不对,他今天明明是来找云安剖白的,剖白还不算大事吗?
剖白必须是最大的大事!
于是乎赶紧改口:“有!”
云安抬眼看着李翩,柔声说:“这可巧了,恰好我也有件大事想告诉小郎君。”
李翩被云安这么一看,瞬间紧张起来,感觉胸腔里那颗心发疯似的左冲右撞。
他鼓足勇气不让自己眼神躲闪,声音发紧地问:“姐姐是何事?”
“小郎君是何事?”
话到嘴边,李翩却觉得自己已经紧张得手不是手嘴不是嘴,莫名地就想再拖一拖,于是舌头烫牙一般推脱道:“云姐姐年长,应啊该云姐姐先先说。”
听他这样说,云安放下手中衣物,道了声“小郎君稍待片刻”便出了房间。
李翩心内疑惑,不知云安是要干嘛。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云安还没回来,他心里的紧张感不降反升,实在坐不住了,遂起身在这略显昏暗的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
正走着,就见云安袅袅婷婷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被仔细卷起来的糙纸。
此刻,云安脸上已没了刚才的温柔笑意,而是变得十分恭敬,那恭敬中又有着掩不住的疏离。
她走到李翩面前,二话不说突然跪下,俯身向李翩行了个顿首礼。
顿首礼乃“九拜”之一,属同辈之间所行大礼,往往带有请罪和恳求之意。
“姐姐这是做什么?”
李翩被她这忽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赶紧弯腰去扶,谁知云安顿首之后却仍旧跪着不肯起来。
“这是此前小郎君给云家和杂石里花费的所有银钱细账,请小郎君过目。”
云安说着,将那张糙纸双手捧着递给李翩。
李翩满心疑惑地接过糙纸看了一眼,只见纸上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末尾甚至还有云安的手印。
他不知云安这是做什么,但在看到账目的那一刻,他立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也许有什么自己不想听到、不想看到的事即将发生。
果然,云安接下来的话让李翩彻底如堕冰窟。
她说:“这份细账我已画押,今后定会一笔笔悉数归还小郎君,云安绝不抵赖。还请小郎君收下细账,从今往后莫再踏入云家半步。”
如同一声惊雷炸响耳畔,李翩只觉得自己耳内嗡嗡作响,缓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何?……为何突然这样?”
“那天小郎君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在车里并没有睡着。”云安平淡地说。
李翩的脸霎时间从耳根直红到眉心,顿觉羞不可当。这么说,那天他偷亲云安,后来又脱了云安的步履,这些事云安都是知道的……而现在,云安这意思是要让彼此悬崖勒马,一刀两断。
“你,讨厌我,是不是?”
这几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拉扯着心腔钝刀切磨般的疼。
云安却摇了摇头:
“小郎君出身高贵,云安身份卑微,你我二人天壤之别。云安能得小郎君垂怜,实是三生有幸。”
“那你这又是为何?你是害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李翩语气焦灼。
“云安并不是一个在乎尊卑贵贱的人,也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说……”
李翩忽然弯腰双手扶着女子的肩,急促地打断了她:
“常宁!我不会让你做侍妾的!我会去跟父亲争,倘若争不过,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我都想好了,我们走蜀道可直抵江左,大伯遣派的使节便是这样走的。我们去江南投靠司马氏,去那里安家立业。”
谁知云安听了这话却笑起来,笑得那么温柔,又那么冷艳。
“私奔这话,听来诱人,实则世道对女子不公不义,前路虽宽广,夫可以选,妇却无可选。夫弃妇,如弃敝履;妇失夫,如失性命。如此不公平,云安不愿。”
“我决不会弃你!你相信我!”
“其实小郎君误会了,云安在意的并非妻妾之事。”
“那你……”